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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りんご
[輕小說]文學少女戀愛插話集1(1-4)
檢舉
榛原 深雪 黑鑽會員
文章日期:2010-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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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少女戀愛插話集1(1-4)

       那是在高中二年級末,曾經發誓不再戀愛的我察覺到了自己的第二次愛戀。
在那之前,她都是帶著紫羅蘭般的溫柔微笑陪伴在我身邊。
      她總會坐在那間灑滿了耀眼的金色夕陽光芒的小屋裏,幸福的翻過一張又一張書頁,為我講述一個又一個故事。
       每當她用閃爍著甜美光輝的雙眸凝視我的時候。
      每當她伸出白皙的手,握住我的手為我鼓勁兒的時候。
       每當她輕啟朱唇,向我悄聲訴說著一些秘密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我都會覺得心神不寧坐立不安。

       為什麼心跳加速,為什麼心中湧起陣陣溫暖。
      又是為什麼讓我與她分離時感到悲哀,想見她想見到呼吸困難。

      當她帶著溫柔的微笑轉身背對著我的那天起,我才知道,這就是愛。

      雖然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一定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在那段溫暖而不可思議的日子裏,我就開始對她發了各種各樣的感情。
是的,比如說,那天——


一:文學少女和牛魔王

  “天野遠子——!
  我喜歡你——!
  我最喜歡你了——!”
  
  在夕陽照耀下的炎熱河灘,回蕩著靈魂的呼喊。
  

  我名叫牛園琢已。
  在今年春天才剛剛當上聖條學院柔道社主將的我,是個肌肉健碩、濃眉如劍、鬢角過腮的堂堂男子漢!
  遇到練習賽,我經常會有遇到其他學校老師的時候。
  “您是帶隊老師吧,今天就請多多關照了。”
  被他們用這種恭敬到白癡的態度問候。
  而我呢,雖說全身散發著一種不可冒犯的威嚴,但其實不過是個剛滿十七歲,牡羊座O型的高中二年級男生而已。
  人們將我稱作“炎之鬥牛”。
  初三時,附近的兒童公園飼養的野豬逃了出來,我與它徒手搏鬥並最終將它捕獲。這事至今仍被傳為美談。
  
  而這樣的我,戀愛了。
  我喜歡的人叫天野遠子。聖條學院二年級生,清純而楚楚可憐的日本傳統女性大和撫子。
  第一次見到天野,是在剛好一年前,也就是高中一年級的初夏、
  那時的我正在圖書室。那種壓抑的地方我都不知道一年裏會不會主動去一次,但那次是因為有個柔道社的學長拜託我去還書。
  那位學長曾經因為我在練習中沒有掌握好力道而被仍出去。最後導致他渾身纏滿繃帶住院了,為了表達歉意,我願意為他做任何我能做到的事,所以才來到了圖書館。
  現在,我對他簡直感激涕零。
  原因就是,我遇見了天野遠子。
  那天的天野,就站在一個放滿了這個那個全集的書架前翻著書。
  用最適合日本女性的黑髮編成的及腰長三股辮,凝視著書頁的溫柔目光,粉嫩而柔軟的嘴唇,纖長的四肢以及苗條的腰肢,都讓我在瞬間看呆了。
  
  誰!
  
  她是誰!
  
  她究竟是誰——!
  
  腦子裏仿佛寺院的銅鐘似的“哐哐”響個不停、心跳加速、全身血液沸騰,仿佛隨時都會有蒸汽從耳朵裏噴出來。她給我帶來的衝擊就是如此強烈。
  
  是的,就在那個瞬間,我戀愛了。
  
  那天之後,我便會時常在校園裏見到天野。
  步履輕盈地在走廊上行走的天野。
  在鞋箱前小心地彎下身子換鞋的天野。
  用銀鈴般清澈的嗓音和朋友開心的說話的天野。
  穿著夏季制服的天野。
  穿著冬季制服的天野。
  穿著體操服的天野。(真行,就您見到過......)
  穿著學校泳裝的天野。(太棒了您......)
  無論什麼樣的天野,都美到讓人目眩。
  特別是在料理實習時系著圍裙的天野。當我透過窗戶偷偷窺視她時,因為那樣子實在太過動人,讓我不禁像想起和天野的新婚生活,幾乎噴出鼻血來。(就算您是炎之鬥牛,我也要和您決鬥......啊......遠子的料理.....嘛,還是算了
  但可悲的是,天野並不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存在。
  無論是班級、委員會、還是社團我們都不在一起。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交集。
  那麼智慧試著接近她了。在這一年間我無數次嘗試著與她接觸,但一切都已失敗告終。天野獨自一人的時候大多都手裏捧著書本,無論我多少次從她面前走過,或者刻意地咳嗽幾聲,她都全然不曾將目光從書上移開過。
  啊——我說......大家都怎麼稱呼這種人來著。(天然呆or遲鈍)
  書蟲。
  不,文學少女
  對,文學少女!
  天野是個徹頭徹尾地“文學少女”。
  哪怕是上學放學的時候,她也是片刻不離書本,一邊走一邊只顧盯著書頁,大約有一百多次我都是被她這樣生生地忽略過去了。(拍肩)
  那天,我見天野沒在看書,便朝著她前進的方向沖了出去——像塊岩石似的堵在她的面前,但——
  當我看到她那長長的三股辮和白桃似的小臉就在眼前時,我頓時兩腿發軟、汗如雨下、心跳加快、尾部痙攣,接著我扭轉身,逃跑似的飛奔著離開了。
  空手打到野豬的最強男人——我牛園琢已居然......!
  丟人哪!太丟人了!
  帶著悲憤的心情,我向燃燒著的夕陽大喊道。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天野”
  “我喜歡你——!最喜歡你了——!”
  
  於是,我只能傷感地看著從攝影社的傢伙手裏買來的天野的照片,自我安慰。(禽獸!!!)
  現在,天野應該也已經察覺到我的存在了吧。
  好歹我也在柔道比賽上摔倒了一個又一個敵人、贏得了一場又一場勝利,天野應該也聽說過我的英名了吧。
  
  ——哇,你是柔道社的牛園同學吧?前幾天比賽時的必殺地獄車,我都感動得哭了!我是你的超級fans!請和我握手。
  
  必定有一天,天野會帶著害羞的紅暈,主動向我伸出雪白的小手!
  會得!絕對會的!
  
  所幸的是,其他一廂情願單戀著天野的男人們也一個不落的被她無視,都垂頭喪氣的敗下陣來。這讓我舒了一口大氣。
  
  但是!
  
  升上二年級的時候,一個名叫井上心葉的一年級小子開始唐突的出現在了天野的身邊。
  那個臭小子長的有點陰柔,像個女人似的,要是給他來個絞殺,估計那小受(瘦)身板裏就剩不下幾根好骨頭了。可沒想到的是,就這樣一個小鬼,不知什麼時候參加了天野所在的文藝社,不費吹灰之力就和天野成了學姐學弟。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用曲線救國策略,參加同一社團以拉近和天野的關係——原來如此,居然還有這一手。
  但是,身為柔道社主將的我,又怎麼可能捨棄柔道參加什麼文藝社呢。
  (你看這就是差距了呀,心葉連美羽都不要了,你還在乎什麼柔道呢~)
  天野似乎很高興自己終於有了學弟,總是用甜甜的聲音一口一個“心葉”、“心葉”的;一到放學,她就會特意趕到井上的教室去接他參加社團活動
  就像被母親接送的幼稚園小孩似的,井上被天野牽著手向文藝社走去。這樣的場景我不止一次,而是兩次三次親眼看見。
  呃~~~~居然和我的天野,牽、牽手!
  不可原諒!
  我躲在走廊拐角處,一邊咬著牙一邊小心地觀察四周,就這樣向文藝社活動室前進,當我將耳朵貼在門上想要偷聽裏面的情況時,聽到了天野的聲音。
  
  “哎,好不好嘛?拜託了,心葉。”
  
  她、她在拜託她什麼事情?
  
  “來,快點快點~”
  
  這聲音真是可愛到爆。
  
  屋裏傳來椅子搖動的嘎吱聲。
  唔哦哦哦哦哦哦,門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頓時血氣上湧,將耳朵死死貼在了門上想要聽得更清楚些,但就在這時,我被一群前來尋找我的柔道社學弟們抓了個正著。
  “啊,主將!你在做什麼呢?我們去訓練吧。”
  “唔?嗯。我在和門做對抗練習。”
  我急忙板起臉作出背負投的姿勢,然後無奈的站了起來。
  
  又是一天,我同樣將耳朵貼在門上。這次,屋裏想起的是“哢嚓哢嚓、悉悉索索”之類紙張破裂似的聲音(?),以及天野的啜泣聲。
  “嗚嗚......太過分了,心葉。你總是欺負我這個學姐......居然......給我吃這種不像話的東西。魔、魔鬼,惡魔!”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他對我的天野做了什麼——!
  他讓她吃了什麼——!
  不像話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呀——!
  井上~~~~~~~~!
  我殺了你~~~~~~~~~~!
  
  就在我正要破門而入的時候,柔道社的學弟們在此出現了。
  “主將~你打算休息多久啊,大家都在等著你呐,請你快點回去吧。”
  “不,我得把天野從惡魔學弟的魔爪中就出來。”
  “你在說什麼呐?”
  就在我們爭辯的時候,天野打開了門,臉上是神清氣爽的表情。
  “多謝款待,心葉。明天也得按時參加社團活動哦。”
  用鳥鳴般悅耳的聲音說出這句話後,她便從我和學弟的身邊差不多是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第二天,天野還是老樣子。
  “社團活動時間到啦,心葉。”
  她這樣說著牽起井上的手,愉快的走在走廊上。
  “這樣太丟人了,請放開我的手吧。”
  井上說出這樣的話可算是有些過分。話音剛落,天野抬起她睫毛纖長的雙眼,不安地看向井上。
  “那麼,就算我放手,你也不要像上次那樣逃跑,好嗎?”
  “我也不想像上次那樣被你追得滿學校跑了,而且你還跑得氣喘吁吁差點摔倒。”
  “因為我是文學少女嘛,體弱多病。”
  “只是缺少運動而已吧。”
  “啊,過分~你怎麼一點兒都不關心學姐呐~真是的,我就不鬆手。”
  “拜託你快別這樣了。”
  我忿恨的用指甲撓著牆壁,瞪著眼前這兩個打得火熱的人。
  哼,從天野身邊滾開,井上心葉。區區一個一年級的臭小鬼,居然敢和我的天野在校內公然打情罵俏,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去死!”
  “井上心葉去死吧~~~~~~~~!”
  
  於是我今天依然站在河灘的正中央,發洩著對天野的愛和對井上的怨念。
  
 “去死!
  去死!
  去死!~~~~~~~~~~”
  井上是不是在和天野交往?是不是已經連那樣的事和那種的事都做過了?
  我覺得他們二人之間有一種共用了某個秘密的親密氛圍。
  
  “不可原諒!井上心葉~~~~~~~~~~~~!”
  
  就在我向著夕陽憤然踢出一擊的時候,背後響起了一個聲音。
  
  “請你別在河灘上不停地大喊別人的名字。”
  
  我轉過身,只見眼前這個羞紅了臉的傢伙居然是井上本人。
  “哦哦,井,井上。”
  一個門外漢居然站在了我的背後,太囂張了。
  我敏捷地向後退了半步,接著擰起眉毛,告訴他我決不會再讓他抓到破綻,隨後擺出柔道的架勢。
  “你是來和我鄙視的嗎?膽子不小嘛,我隨時奉陪。”
  “不是,我怎麼贏得了柔道社的牛園學長呢。”
  哦?井上這個臭小子倒還算明事理嘛。
  “牛園學長,你喜歡遠子學姐對吧?”
  “什!什什什什什什麼嘛,莫名其妙地突然說這個!”
  我驚慌至極。
  “因為我總見你紅著臉看著遠子學姐,還老瞪我。”
  “嗯,你發現啦。”
  這傢伙,不簡單。
  井上聳聳肩,小聲的嘟囔起來。
  “其實你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換誰都會發現。察覺不了的也只有遠子學姐那樣的人了。她啊,對於自己的事情總是很遲鈍。”(你好意思說別人麼?!)
  嗯,聽這口氣,好像很瞭解天野似的,真讓人不爽。
  “然後呢?既然知道我喜歡天野,那你還來幹什麼?”
  井上認真地注視著正要進入戰鬥態勢的我,乾脆地回答道。
  “我來為牛園學長和遠子學姐牽線的。”
  “什麼?!”
  我瞪大了眼睛。這次,井上對我甜甜的笑了笑。(......不覺得氣氛很古怪麼?)
  “因為我也不想因為一些奇怪的誤會而被人詛咒去死啊。
  我是被遠子學姐硬拉去文藝社給她寫點心作文的,根本沒有和她交往。其實我由衷地希望她不要再拖我去做這種事了。
  如果遠子學姐能找到一個新的點心負責人,那應該就不會再找我了吧。若是能這樣就太好了。”
  (我想毆打你,井上心葉!)
  “??點心負責人是什麼東西。”
  “這個你現在沒必要關心。總之,我會教你和遠子學姐變得越來越親密的方法。”
  “哦哦!是嗎?井上!原來你是個超~~~~~級好人哪!”
  我感動得胸肌都顫抖了。我抓住井上的手緊緊握住,只見他用有些抽搐的表情這樣說道。
  “那麼,明天午休時,請到圖書室來。”
  

  
  第二天,井上已經先一步坐在閱覽室桌邊等我了。
  我重新打量了他一遍,發現他有著漂亮的頭髮和細膩的皮膚。
  是柔道社裏沒有的類型。
  當明白他不再是敵人的時候,就開始覺得他變得可愛了,這真不可思議啊。
  井上察覺了我的到來,於是端端正正地向我行禮道“中午好”,接著溫柔的笑了起來。
  我“咚”地坐在了他對面的位置上。於是,他推給我一本被裝訂成筆記本似的稿紙和鉛筆,說道。
  “接下來還要請牛園學長寫一篇三題故事,你知道三題故事是什麼吧?”
  “不知道。”
  “就是用落語等三個題目來即興創作故事。首先,我說三個詞語,然後你要用這三個詞寫一篇故事。”
  “嗯?那麼這個什麼三題的玩意和天野有什麼關係嗎?”
  井上微笑著回答道。
  “遠子學姐最喜歡甜蜜的故事,喜歡到甚至想一口把它 吃掉。所以,如果牛園學長能寫點甜蜜的文章作為禮物送給她的話,她一定會非常高興,然後喜歡上你的。”
  “真,真的嗎?
  “是啊,比起那些光知道寫些怪文章的學弟,她更喜歡這樣的。”
  “好極了!雖說還是不太懂,不過寫就寫吧!”
  “那麼就用‘自行車’,‘手絹’,‘女兒節’這三個詞。習慣了的話最理想情況是四五十分鐘能寫出兩三張稿紙的篇幅,不過今天是第一次寫,多花點時間也不要緊,明天之前寫完就好......啊,你有在聽麼,牛園學長?”
  我緊握HB鉛筆,一股腦地在稿紙上留下了一串文字。
  “好了!”
  “啊啊,連三十秒都還沒過——我說,這也太快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先下手為強,速度至上!”
  我挺起胸膛大笑著遞出稿紙,井上接過,讀了起來。
  只見他的臉上逐漸變得烏雲密佈。
  
  “用手絹,絆倒自行車,然後過女兒節”
  
  “怎麼樣?手絹把自行車絆倒了,出了交通事故,然後就是過節了。”
  “不行。”
  “什麼!”
  “又不是寫冷笑話,請你好好寫一個故事。”
  “嗯......”
  “遠子學姐很喜歡戀愛小說了,如果能把這類內容放進去,她會很開心的。”
  “好!包在我身上了!”
  
  放學後,我將三張稿紙交給了井上。那上面是我絞盡腦汁、搜腸刮肚、費盡心思寫出的甜甜蜜蜜的愛情故事。
  “這個怎麼樣!”
  不知為什麼,井上帶著有些沉痛的神色閱讀起了文稿。
  
  “我,早上起床了。我,去上廁所了。我、很快拉完了。我,洗好臉了。我,擤鼻子了。我,刷牙了。我,吃了納豆了——(※以下類同)——我,帶著手絹了。——我,自行車滑倒了。——我,和她一起開心的玩了。——把女兒節,忘了。”
  
  “嗯......”
  井上擰著眉毛念著念著,最後用手捂住了腦門。接著他抬起頭來,注視著我說道。
  “有幾個很基本的問題,文章開頭請你空一格出來,還有寫幾句記得換一行,像這樣擠成一堆看起來很累的;助詞的使用也請更加注意一點......而且每句末都是‘了’,這也太......另外,中心內容......那個......”
  
他再次低下頭,嘴裏有些含糊的自言自語。
  “呃,總之請先讀讀這本書作為參考吧。”
  他遞過來一本書。
  “《鮁魚》?滑什麼涅夫?鮁魚會戀愛嗎?這是講料理店廚房的故事麼?”
  “不是滑,是屠格涅夫。還有這不是鮁魚,是第一次的‘初’,初戀。”
  (原文是“ハツ戀”,“ハツ”既能寫作“初”也能寫作“鮁”。)
  “哦哦!這樣啊!原來是這樣的戀愛啊!”
  初戀。
  這個美好的詞語擊打著心臟。
  “書很薄,很快就能看完。如果你也能寫出這樣的感覺,那我想遠子學姐一定會愛死牛園學長的。”
  “是嗎是嗎,好極了!我讀~~~~~~~~~~~~”
  
  訓練的間隙,我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書。
  周圍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
  “主將居然在看書!”
  “還是《初戀》!發生什麼事了?”
  悉悉索索。
  嘰裏咕嚕。
  咦?好像耳朵有點發癢。
  我用大拇指一邊摳著耳朵眼一邊繼續看書。
  接著,睡意如同海嘯般轟然襲來。
  “呼——”
  “哇!主將!”
  “請你振作啊!主將!”
  當我回過神來,只見社員們正抓著我的肩拼命地搖晃著。
  “嗯?我剛才睡著了?”
  “看見你突然倒下來,嚇了我們一跳~”
  “抱歉。不過,我還得繼續看書,你們就別理我了。”
  我這麼說著又翻了一頁。
  “呼——”
  “主將——!”
  不知為什麼,每當翻頁時都會有強烈的睡意湧來,直到最後,我的頭仿佛被人狠狠敲過似的,意識一片蒼白。
  

  
  “看來根據我的體質,每次看書不能超過一頁。”
  第二天的午休時間。
  我在圖書室向井上說明了此情況,接著,只見他瞪圓了眼睛結結巴巴的問道。
  “那......那麼,現在國語考試之類的,你是怎麼過的?”
  “什麼都不做啊,交白卷得零分。”
  “白卷......零分......啊,不過,那你入學考試的話.......我自己是偏差值比較高啦(乃在曬麼~人渣),但......”
  “我沒參加。光看也知道,我是體育推薦入學,之前所有的學科,都是用肌肉來彌補的”。
  我相當乾脆地說道,井上聞言頓時啞口無聲,不知是不是因為太佩服我了。
  “不過畢竟也是為了天野,所以我經過了大約三十次的休息,讀了三十頁。”
  “......您辛苦了。”
  井上深深地彎下腰,無力的問我:“感想如何?”
  “嗯,就是突然,一個叫謝爾什麼來的......和叫弗拉什麼的出來了,然後那個弗拉什麼來著的......就說起了他十六歲時的戀愛故事......井上啊,俄國人的名字怎麼都那麼難懂啊?”
  “不......這是......”
  “公園的名字也是拗口到讀的時候差點咬到舌頭,什麼......涅斯庫奇內公園。”
  “為什麼你只記住了公園的名字?”
  “還是別練了吧,又不是繞口令。
  哦,對了!其他還有個金娜什麼來著......還有法季什麼來著,還有個叫齊達達的女人。”
  “不是齊達達,是齊娜伊達。女主角的名字至少得記住吧。”
  井上用一副隨時都能哭出來的表情說道,又用手捂住了額頭。
  “......抱歉,我實在是沒能考慮到牛園學長的體質。

現在看來得花相當長的時間才能讀完,所以我們就換個辦法,走捷徑吧。”
  “哦哦,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面對幹勁十足的我,井上有些漫不經心地說了起來。
  
  “當遠子學姐走到眼前的時候,請你把書掉在地上。”
  
  井上的指示僅此而已。
  說實在的,我不太明白,但到了第二天午休時間,我還是抱著那本《初戀》埋伏在了走廊上。
  
  來了!天野!
  
  垂到腰部的柔軟三股辮,纖細的四肢,一舉一動都是那麼楚楚動人。
  啊啊,你今天依然是那樣清純那樣美麗~
  天野就這樣靜靜地走過我身邊,我不禁看呆了。但立刻,我回過神來。
  糟了!天野要走過去了!
  我急忙鬆開胳膊,將《初戀》掉落在地。
  立刻,天野回過頭來。
  從來沒有正眼瞧過我一次的天野,她居然回頭了。
  天野忽的站定在我眼前,將目光投向我的腳下,接著彎下纖細的腰肢,伸出雪白的手小心翼翼地撿起了我的書。
  “這是,你的書嗎?”
  她用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向我問道,那雙充滿智慧的黑眸也溫柔而善意的注視著我。
  “是,是啊。”
  心臟“咚咚”的跳個不停,全身汗如雨下。我光是擠出這幾個字就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天野溫和地微笑道。
  “是屠格涅夫的《初戀》啊,很棒呢。”
  很、很很很棒!
  天野她居然對我說很棒!
  我的大腦愈發沸騰。面對狂噴鼻血幾乎就此倒下的我,天野將書緊緊的抱在懷裏,輕啟朱唇,眼中閃爍著光芒,親切的說道。
  “伊凡.謝爾蓋耶維奇.屠格涅夫,俄羅斯作家。母親是位擁有廣闊領地的女性,父親比她小六歲,是個英俊的沒落貴族。
  屠格涅夫出生在一八一八年,是家中的次子。
  發表於一八六零年的《初戀》是他中期的傑作,主人公弗拉基米爾的雙親是他父母的縮影,所以,可以說這篇作品是他的自傳體小說。”
  啊啊,天野的聲音如天籟般飄進了我的耳朵。
  啊啊,啊啊,天野看上去多麼快樂啊。
  “對,《初戀》就仿佛是一個綴滿了焦糖稀的考蘋果!
在短短的故事裏,濃縮了愛上一個人的歡樂、悸動、悲傷,就像焦糖稀一樣微苦,又像烤蘋果那樣火熱。咬一口,滿是酸甜的汁液,還透著黃油和朗姆酒的濃香。

  故事以主人公弗拉基米爾回憶過去的形式展開。
  十六歲時,弗拉基米爾愛上了搬到他家附近別墅裏居住的一個年長他五歲的女孩,齊娜伊達。
  齊娜伊達純真而開放,身邊總圍著許多男人,就像個女王一樣。
  弗拉基米爾為齊娜伊達所心動,那時的他真是可愛到不行,讓人臉紅心跳!
  在齊娜伊達的捉弄下,弗拉基米爾時而生氣,時而委屈,時而失望。作者將這種青春期少年純真的感情,用讓人陶醉的生動文字一點點地刻畫了出來。
  而弗拉基米爾和他父親之間的關係,也是傷感得恰到好處!處處顧及著父親、偷偷期盼父愛的他簡直就像小狗一樣,看得人心生憐愛。
  在對父親的憧憬和對齊娜伊達的憧憬都破滅之後,弗拉基米爾體會到的痛苦和悲哀......就像嘎吱嘎吱地咀嚼蘋果上冷卻變硬的微苦焦糖稀一樣——心中那甜美的憂愁也在逐漸堆積。
  但,那是非常美味的喲。”
  天野閉上雙眼,仿佛滿懷感慨一般——緊緊地抱住了胸口的書。
  剛才為止還在我懷裏的書,現在居然在天、天野的胸、胸口!
  天野的胸口只有微微隆起,很平。
  但這根本不是問題。
  不,應該說,這樣才好呢!
  美少女的胸部就應該是端莊而內斂的!(嘖嘖嘖嘖,你也好這口)
  不不,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哎哎,後半部分那節奏加快的傷感真是讓人心跳也跟著加速,這小說簡直就是青春的代名詞啊。”
  我的心跳也是無法自製的加快。
  原來如此啊,這就是青春哪!
  “天、天野......”
  我頭腦一熱,結結巴巴的開了口。
  現在能說出口了。
  不,是沸騰的血液刺激著我,讓我無法不開口。
  “喜、喜喜、喜歡——”
  哦哦!我終於告白了。
  天野有些戀戀不捨地將《初戀》遞還給我,接著露出了可愛至極的——對,就像綻放在春天的花朵一般,甜甜的,笑容。
  “嗯,我也很喜歡。”
  

      這不是做夢吧。
  天野,天野她對我說喜歡。
  天野說,她也喜歡我。
  
  “成功了!成功了!井上!”
  下一個課間休息,我沖進了井上的班級,將瞠目結舌的井上一把抱起在原地轉起圈來。
  “牛、牛園學長......!”
  “哇哈哈哈哈哈哈!作戰成功!多虧你了,井上!”
  “這、這可太好了。我說,請放開我吧!不要轉了!”
 “哇哈哈哈哈。”
  我越轉越快,還把額頭用力貼在井上臉上大喊道。
  “井上!我要在心裏正中的位置,為我的恩人,也就是你鑄一座銅像,供奉你一輩子!哈哈!我們是彼此相愛啊~~~~~~”
  “拜託了,請你千萬別鑄銅像。也請別喊什麼彼此相愛了!請你放開我~~~~~~”
  井上羞得滿臉通紅。
  哈,真是個謙虛的傢伙。
  不過,一對彼此相愛的男女,都該做點什麼呢?
  總之,應該先從一起回家開始吧?
  
  放學後,我慌慌張張地向天野的班級走去。
  我從教室的後窗戶向裏面窺視,哦,天野在裏面。她正在往書包裏裝教科書,做回家的準備。
  她低著頭,從她的側臉邊垂下的黑色髮辮真是動人。
  “天——”
  正當我開口呼喚她的名字時!她猛地抬起了頭,看向我這裏。
  哦哦!這就是愛的心電感應!
  在天野的臉上,那滿溢著熱切愛意的、如同花朵般美麗的微笑——並沒有出現。
  不止如此,她還氣呼呼的鼓起了腮,柳眉倒豎,用飽含怨氣和忿恨的目光瞪著我。
  我大吃一驚。
  為什麼!?
  她為什麼用這種可怕的目光看我?
  簡直就像見到了毒蛇的貓鼬、盯著熊的獵人、對陣武藏的小次郎一般,充滿了鬥志的眼神。
  難道說,我被討厭了?為什麼?明明午休的時候才互相表白的啊。
  為什麼她會突然散發出一股超討厭我的氣息?
  天野仿佛一隻豎直了尾巴的小獸,隨時會咕嚕咕嚕地吼著向我沖來似的。
  全身冷汗頓時噴薄而出,我毫不猶豫地扭頭就跑。
  “井上——!!!!”
  
  我一把逮住正走在走廊上的井上,將他硬拖到校舍後面。
  “這是怎麼回事啊井上!為什麼天野會瞪我!”
  “你,你問我也沒用啊,我又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哇!”
  我提起井上的衣領,用力搖晃他。
  “是不是你對天野說了什麼!說啊!到底怎麼回事!”
  井上被提到了半空,兩腳又瞪又踢。
  “我、我什麼都沒做啊。”
  就在他喊出這句話的時候。
  
  “放開心葉!你這個牛魔王!”
  
  我回過頭,只見背後是氣鼓了雙頰、目光犀利、身披鬥炎的天野。(鬥炎?!)
  為為為為什麼天野會出現在這裏。
  還、還叫我,牛魔王
  我因為太過吃驚而鬆開了手,井上順勢落在草地上。
  “心葉!”
  天野撞開我跑到井上身邊,跪坐在地上,擔心地詢問起他的情況。
  “沒事吧?心葉,啊啊,領帶上的紐扣都壞了,真可憐。我一聽說心葉被牛魔王拖來這裏,就立刻趕來了。”
  井上的表情顯得很疑惑。
  這是怎麼回事?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天野站起身,將井上護在了身後。
接著她抬起下巴,彷彿面對的是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睥著我。
  “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都想對心葉出手?你總在心葉的班級附近瞎轉,我早就看到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想拉新生參加社團,太卑鄙了。
  心葉是屬於文學社的!我才不會把他交給什麼柔道社呢!”
心葉是屬於我的!(大河靈魂附體了~)這句話在我腦中慘烈的回蕩著。

  “為什麼!天野遠子!你說喜歡我難道是騙我!?”
  我大吼著。而天野則抱起胳膊,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是啊,我的確喜歡屠格涅夫和《初戀》!但哪怕我們的愛好再怎麼接近,我都不會允許你向我最重要的點心負責人出手!”
  愛好?滑什麼涅夫?對了,她居然又說出那種話了!
  她說“我最重要的心葉”——!
  “柔道社裏不也有很多可愛的一年級生嘛。文藝社只有心葉一個人,不許你搶走!
  就是這樣,柔弱的心葉最最最最最適合的是文藝社而不是什麼柔道社!和心葉兩情相悅的,是文藝社!
  如果你還要繼續強拉人的話,那麼身為文學少女的我就接受你的挑戰!來吧!儘管放馬過來啊!”
天野身後的井上臉色通紅,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只有心葉;不許你搶走;兩情相悅;放馬過來......天野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巨大的菜刀在我的胸口刺下一刀又一刀。我只能哭著跑開了。
  
  “哇啊啊啊啊啊~~~~~~~~~!”
  
  嗚嗚,嗯,嗚嗚,啊啊啊,呼,嗚嗚嗚嗚嗚
  河灘上,我流著與眼同寬的眼淚,繼續讀起了《初戀》。
  平時每翻一頁都會有睡意襲來,但今天實在心痛得厲害,我根本睡不著。
  嗚嗚嗚,嗚嗚嗚嗚,過分,太過分了,我一直都那麼喜歡你,居然說我是牛魔王。嗚嗚嗚
  當夕陽的光芒染紅河灘時,柔道社的成員們來接我了。
  “主將,打起精神來吧。主將不是還有我們嗎?”
  “是啊,一起去全國大會吧。”
  “你、你們~~~~~~~~~!”
  “主將~~!”
  社員們一個個上前抱住了我,
  我也是流著眼淚與他們相擁。
  是啊,我還有柔道,還有如此出色的同伴們哪!
  
  天野算什麼,天野算什麼————!
  
  即便如此,淚眼望見的夕陽,還是像一顆烤過頭的蘋果似的,有點苦澀。
  帶著滿臉鹹鹹的淚水,我和同伴們在心中向明天起誓。剛讀的《初戀》中的語句,悄然浮現在了腦海中。
  
  “請你相信我,齊娜伊達.亞曆山德洛夫娜。無論你做些什麼,無論你如何戲弄我,我都會用這一生去愛你,崇拜你。”
  
-完-

  
     
      二:文學少女今天的點心——《更級日記》

  看見這樣的遠子學姐。
  
  五月黃金周。
  穿著學園制服的女生,在充滿嫩葉香氣的上學路上,輕盈的走過。
  她那宛如弱柳般柔軟的身體。
  及腰的三股辮,像貓咪的尾巴似的輕輕晃動。
  當她低下優美白皙的脖子時,並非是有什麼心事,而是在專心地看著手裏的書吧。
  
  啊,遠子學姐。
  
  一邊走路還在一邊看書。
  這麼做不會有危險嗎?誒?
  走路的時候不是應該好好看著腳下或者前方的嗎?
  以前曾在文藝社的社團活動室裏看到過掛著的襪子。離耶誕節還早著呢,為什麼會掛襪子呢?就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忽然聽見清脆的腳步聲。
  “太好了,終於曬乾了呢!在看赫塞的《流浪者之歌》時一不小心踩到水坑裏。還好太陽出來了,這一定是釋迦摩尼大人的指引!”
  她笑容滿面地說著高深莫測的話,真不知到底要指引誰,又該如何指引。
  然後,坐在鐵管椅上,她脫下室內鞋,在我面前慢悠悠地穿上了襪子。
  不過現在是陽光明媚的五月,路上應該沒有水坑吧。
  遠子學姐仍然愉快地看著書。
  如果貿然跟她打招呼的話,也許會破壞早晨難得的氣氛,所以還是保持適當的距離跟著她就好了。
  
  忽然,遠子學姐停下了腳步。
  
  她手持翻開的書本,凝視著道路的右端。
  那裏是垃圾回收站,堆放著新聞報紙,雜質、空罐頭、床頭花瓶等等資源垃圾。
  就這樣,一秒,兩秒
  她就這樣停下腳步,定定地凝視著垃圾堆。
  然後,輕輕點了點頭,轉過身,輕盈地向那邊走去。
  ???
  她走到垃圾堆前,彎下膝蓋。
  然後,唇邊勾起愉快的弧度。
  微微地——
  可愛地——
  無邪地——
  笑了。
看到這楚楚可憐的“微笑”的瞬間,我背後突然閃過一陣寒意。

當作什麼都沒看見吧。

  根據以往的經驗,我下了這個判斷,然後轉身消失在角落。
  

  
  放學後仍然像平常一樣去了文藝社。
  在校舍西側,被各種舊書佔據的小屋子不知為何散發出廁所的臭味。
  垃圾箱裏有著被人扔掉的、滿是紅色汙跡的舊報紙。
  這究竟是
  “呐,心葉,今天的主題是‘小舟’、‘情書’和‘撐杆跳’!要寫出甜蜜而羅曼蒂克的文章哦!規定時間是五十分鐘。好,現在開始!”
  遠子學姐按下了銀色的碼錶。
  我在原稿紙上用HB鉛筆奮筆疾書,遠子學姐一腳踏在窗邊的椅子上,毫無淑女儀態的看著文庫本。
  並且,每次翻頁的時候,都用她那纖細的指尖把書撕碎的送進嘴裏。
  遠子學姐是吃書的妖怪啊。
  紙張發出的沙沙聲伴隨著她的咀嚼聲,還有那幸福無比的表情,遠子學姐看起來實在是太高深莫測了。
  “啊~太美味了!《更級日記》的味道就像是女兒節的茶巾壽司呢。”
  “宛如味道鮮美的極品香菇,質地柔軟的星鰻,滿嘴留香的白芝麻和栗子,配上上等酢飯(PS:指用米醋拌和好的飯),裹著微甜的荷包蛋一樣的味道。
  雖然是平安時代的作品,但卻讓人有著切身的、震撼人心的體會。越是細讀越能嘗到它那酸甜的味道,最後總讓人感覺心潮澎湃。
  作者是菅原孝標女。生在距今約有千年的貴族小姐。她的先祖是被稱為‘學問之神’的菅原道真,伯母是寫《蜻蛉日記》的藤原道綱母。心葉聽說過菅原道真嗎?”
  “是那個在政治鬥爭中失敗,被降職為太宰府,卻依舊唱著懷念過去的歌,最後化身為怨靈的人嗎?”
  “誒?那個嘛......怨靈也不錯啊。”
  遠子學姐不知為何有點慌張。
  “而且我也不相信什麼怨靈啊幽靈之類的東西。這些都是人心造就的迷信。一點也不恐怖啦!”
  她帶著略顯僵硬的微笑,又將話題轉了回來。
  “誒~總而言之,《更級日記》的作者就是生在如此的學問名家中的哦。
  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她從小便遠離京城,在名為上總的地方長大。所以在聽聞流行京城的《源氏物語》後,就一直熱烈地期盼著能親自拜讀。
  這種在少女時代憧憬物語的心情也很可愛吧?
  宛如羽毛般輕盈的荷包蛋在嘴裏一點點融化,一點點嘗到其中包裹著的柔軟星鰻和脆生生的栗子,讓人心跳加速的等待過程,不是嗎?
  可以想像她在佛前虔誠許願,希望能看到《源氏物語》的樣子。我完全能夠體會她的心情。如果只看了《源氏物語》中的若紫篇而沒有讀到前後文的話實在是難以忍受的事,在沒有看到前幾乎沒有辦法想其他事呢。
  然後,她終於將《源氏物語》全五十卷全部入手了!
  那簡直是無上地,讓人心潮澎湃的美味!”
  遠子學姐以宛如朗誦古典課的文章重點般用炙熱的聲音說道。
  “‘長久以來的夢想終得實現,得到讓人心心念念的《源氏》後,徹夜不眠挑燈夜讀,如此急迫的心情一生也不會再有第二次。’——
  啊啊,我明白的!我明白!這種心情!
  在得到期盼已久的書後,無法停止自己想要看下去的心情,不停地一頁一頁翻下去的喜悅!無限的高潮和愉悅!
  ‘長久以來——這四個字讓我充分體會到了她那甜蜜的幸福感,這種感覺在舌尖蔓延。’
  就像是兩手捧著茶巾壽司,一口放進嘴裏時,那無法言喻的幸福,美味,愉悅,宛如夢中的感受。
  啊啊,如果是我的話,比起王子的求婚,我也寧肯選擇讀書的幸福!”
  如此高聲斷言後,她抱緊了手裏的文庫本,閉上眼睛歎了口氣。
  “而且呢,作者她在到京都前一路所經歷的風景,所聽到的土地風俗傳聞,還有與姐姐和繼母的密切交流都是珍貴的體驗啊!
  就像在咀嚼蘑菇時所滲出的鮮美汁液一般!
  星鰻在口中融化。
  還有那包裹著它們的酢飯,以及絕妙的栗子!
  一點點揭開其中所蘊含的美味!”
  然後,遠子學姐張開眼睛,換成冷靜的語氣道:
  “這日記,並不是她十幾歲的時候寫成的,而是在五十歲時以回憶的形式完成的作品。所以才完全沒有虛幻感,讓人能有切身的現實體會。......雖然她最後失去了一切,孤獨終生
  但是呢,能夠以如此溫柔的心情回顧過去,我認為她絕不是如此不幸的哦。
  一定是在與十幾歲,二十幾歲的自己重疊時,在日記中更加激發了共鳴,從而嘗到了別樣的滋味——一定是這樣的感覺。”
  似乎也在想像著那樣的滋味似的,遠子學姐嘴角勾起了一絲微笑。——十年,二十年後,遠子學姐會變成什麼樣的大人呢?到那時還能稱之為“文學少女”嗎?
  “對了對了,還有呢,在讀完最後一章後,一定會不甘心就這樣結束,還會再次從頭看起的哦!
  然後呢,少女時代的記憶就會不斷湧現,讓她一次次地體會一生的經歷。”
  在感動地說完這番話後,遠子學姐又將話題轉回到食物上來。
  她似乎很高興的說道:
  “呐,呐,心葉,說到茶巾壽司後的甜品,我覺得夏季蜜橘布丁很合適~。”
  然後,期待的目光向我飄來。
  “這種要求下次請早點提出來。”
  我將完成的的兩張原稿遞給了她。
  “OK,完成了。”
  “哇啊~我開動了!”
  遠子學姐一把搶過,抓在手裏立刻看了起來。
  “嗯嗯......是向撐杆跳的學姐所寫的情書嗎?嗚哇!好可愛~就像在哈密瓜汁裏加入香子蘭味的冰塊一樣,讓喉嚨深處都癢癢的。誒?哎呀......?等等,為什麼會乘著小舟去進行撐杆跳的修行啊啊啊啊~~~~~~~~!!!!!!
  討厭啊~~~這簡直是在哈密瓜汁里加辣椒粉啊!喉嚨都要被嗆死了~~~~~這是用水母代替冰塊嗎?!心葉!太過分了!居然在最後下猛藥!太偷工減料了!”
  一口氣看完的遠子學姐斜睨著我。
  “嗚嗚~原本今天從一早起感覺就不錯的說......”
  遠子學姐似乎想起了什麼奇妙的事。
  “今天早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能告訴心葉。”
  似乎還對辣椒拌哈密瓜汁懷恨在心,她嘟著嘴道。然後——
  微微地——
  可愛地——
  無邪地——
  笑了。
  “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事哦~呵呵~很開心。
  啊啊,我也想像《更級日記》的作者那樣讀盡天下書呢。”
  然後,進入房間時所聞到的廁所般的臭味又再次出現,垃圾箱裏沾著紅色汙跡的新聞報紙又出現在眼前。
  急速襲來的不安以及隨之而來的惡寒再次席捲我全身。
  
  而當遠子學姐知道她從學校中庭的垃圾堆裏撿來的新聞郵件,是非法物品時,已經是數天之後的事了。

臭氣熏天的新聞郵件上用紅色的筆這樣寫著:

“幫你實現你的戀愛。”

“有需要的人請寫信。”     “by:文藝社全員”


      三:文學少女和革命的勞動者


  “心葉是我的人!我絕對不會把他交給你的!”
  在嘴巴嘟成青蛙狀的“文學少女”背後,我滿臉通紅,嘴巴一張一合地說不出話來。
  
  二十分鐘後——
  
  “你,你給我差不多一點啦!我,我什麼時候變成你的人了?!”
  在牛園學長從文藝社淚奔而去之後,我不禁對遠子學姐抱怨道。
  這個人居然當著牛園學長的面,大喊什麼與心葉兩情相悅的是文藝社,不准別人搶走心葉之類的話。
  “因為——因為心葉是重要的文學社學弟嘛。”
  也許是感覺到我真的生氣了吧,遠子學姐一邊勾起眼角小心翼翼地窺視著我的表情,一邊說道。
  這句話裏“重要”的主語不是“學弟”而是“文藝社”吧。我和遠子學姐之間完全沒有任何曖昧關係。就像不含糖的餅乾一樣,是既無色又無味的關係。所以突然間聽到她宛如告白般的臺詞,吃驚且不說,還覺得很羞恥。
  遠子學姐露出一個親切的微笑。
  “呐,心葉,別用那麼恐怖的表情看著我嘛。比起柔道社,心葉更喜歡文藝社不是嗎?比起要被推倒在地,摔來摔去,連手腳也會被人絞住的柔道社,能坐在椅子上悠然地寫故事更好吧?心葉也是真心愛著文藝社的吧?”
  “被強勢的學姐強行拖到文藝社,在逼迫下寫下入社申請,這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迫不得已吧。”
  “嗚......但,但是,心葉被那個超黏人,鼻孔大得像牛魔王一樣的傢伙當成目標了啊。”
  遠子學姐垂著頭露出寂寞的表情,隨即強硬的主張道:
  “軟弱的心葉會在這種時期被柔道社邀請實在是太奇怪了。一定是想讓心葉做他的小弟!誒誒,這可騙不了‘文學少女’我的眼睛!《雨月物語》和《好色五人女》裏都有這樣的人!心葉一定是‘受’!當‘受’對身體負擔很大哦,一不小心裂傷就麻煩了。”
  “你在想些什麼啊!快停止!這是性騷擾!”
  “但是,雖然在學校裏不大可能會被牛魔王襲擊,但進入柔道社的話,不是每天都會做那種看起來很奇怪的事嗎!”
  遠子學姐嘟著嘴,探身對我如此斷言。
  我不禁對牛園學長寄予深切的同情。
  因為他想要接近的目標原本就不是我,而是遠子學姐啊
  但是卻被認為是要搶奪自己學弟的性好男色的人,還被鄙視地吐槽加踐踏。他一定會以慘烈的失戀兒告終吧。
  雖然他看起來很恐怖,但其實不是個壞人,卻偏偏喜歡上了像遠子學姐這樣遲鈍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把我低頭的動作當作是對她的感謝,遠子學姐頓時心情大好,偷看著我的側面,笑了起來。
  “沒事的啦。我會保護心葉的。”
  宛如貓尾般的三股辮隨著她傾身的動作從肩頭滑落。聰慧的眼睛狡黠地看著我。
  這種姿態向來是遠子學姐示好的表現。我一被她這種眼光盯著,胸口便忍不住癢癢的,難以平靜。
  “請不要這麼說。為什麼我要被女孩子保護啊......而且你就這麼在意我嗎?”
  聞言,遠子學姐原本溫和的表情頓時一變。
  她看著已經察覺到失言的我,眼睛烏溜溜地轉動著,然後悲痛地喊道:
  “因為,因為,文藝社裏根本就沒有其他可以讓我在意的一年級生啊~~~~”
  我有些失望。
  沒錯。文藝社就只有遠子學姐和一年級的我兩個成員而已。這個社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解散呢?
  遠子學姐蜷縮在椅子上,陰沉地說:“居然連唯一的學弟都對我如此冷漠,世界上沒有比我更不幸的學姐了吧。”
  “——我,我知道了!我會負責帶其他的一年級生入社的。”
  我一臉苦澀地說道。
  

  
  如果能增加一些學弟的話,遠子學姐應該也不會再固執於我了吧。這樣一來我就能從文藝社退出,從而就能切斷跟這位奇怪學姐的孽緣了吧。
  於是第二天,我便立刻開始了初步試探。
  “誒,文藝社?”
  “嗯,因為沒什麼人入社,所以也沒什麼特別的活動,相當的空閒,所以在社團活動室裏做作業也沒問題。推薦你去哦。”
  “但是我已經進了陸地競技社了啊。”
  “我進了圍棋社。”
  “社團活動太麻煩了,我們學業也很緊啊,如果花太多時間在上面的話,很容易把功課落下的。”
  大家都是一副為難的表情。
  “什麼什麼?文藝社在招收社員?我要加入!”
  “誒!真的嗎?田中!”
  “啊啊,因為聽說文藝社有個美人學姐嘛。真不錯呢,天野遠子學姐,給人一種優雅的大和撫子的感覺,一定是很擅長料理,充滿家庭感的女生。如果加入文藝社就能接近她了~太棒了!
  “那個......遠子學姐好像......不大擅長料理......”
  實際上我對妖怪般的她的味覺完全不瞭解。
  而且,優雅?大和撫子?
  我不禁回想起她兩腳大開地坐在鐵管椅上,一臉幸福地撕書吃的樣子。連裙子裏面都快被看到的姿勢也能被稱為優雅?
  雖然我對暴露遠子學姐並非優雅的大小姐這一點並不在意,但是如果暴露她其實是吃書的妖怪並引起騷動的話,還是......有點糟糕。
  田中同學的口風好像也不怎麼緊的樣子。如果知道了遠子學姐的秘密,一定會在整個學校宣揚開來吧。
  “那入社申請交給井上就可以了嗎?”
  “那個......其實還有入社考試,必須讀完有五十四卷的《源氏物語》並提交讀後感。”
  “誒~怎麼這樣!我可沒時間做這麼麻煩的事,還是算了吧......”
  “......是嗎,那真是遺憾呢。”
  我露出親切的笑容,說道。
  
  事情似乎比我想像中的困難得多。
  放學後,我苦著一張臉剛走進社團活動室,就聽到裏面傳來痛苦的呻吟。
  “啊哈......不可以......不要啦,唔......”
  
  遠子學姐像平常一樣脫了室內鞋,儀態惡劣地蹲在鐵管椅上,一邊翻著膝蓋上的書一邊捏著書角往嘴裏送。
  此時她眉根緊皺,咬著書角搖晃著身體。乍一看與平時沒什麼不同,但似乎又有點差別。
  “怎麼發出這種聲音,便秘了嗎?”
  “啊,心葉。真是的,你怎麼可以對女孩子說這麼無禮的話啊。”
  遠子學姐嘟著嘴道,隨即目光又溫和起來。
  “不過今天我沒去接你,你自己就來了呢。不錯嘛。”
  “因為今天我有空而已。”
  我避開了她的視線,把書包放到桌子上。
  “你在看什麼?”
  “是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
  遠子學姐似乎很高興我問她似的回答道。
  “小林多喜二,生於一九零三年十月十三日。秋田縣出生的作家。一提到無產階級文學首先想到的就是多喜二哦。”
  “無產階級文學,是指從大正時代到昭和初期的那些描寫社會黑暗的作品嗎?”
  “如此輕率的定論可不好哦。雖然故事的確都比較沉重,但那是因為多是以社會底層勞動人民的生活為題材的原因。如果因此簡單地把這部《蟹工船》定義為黑暗壓抑的故事那就大錯特錯了。”
  遠子學姐緊緊地將書抱在胸口,大喊道。
  “沒錯,《蟹工船》就像是把魚骨,牛蒡,蒟蒻混合蔬菜一起煮而得出的精華之湯!粘稠的白色湯汁裏隱約可見鮭魚或者鯛魚的頭,吃進嘴裏後,那粗獷的鮮美味道讓舌尖都為之戰慄,讓人沉醉於它那原始的芳香,心臟都炙熱起來。
  所謂的蟹工船,就是抓螃蟹並將其加工成罐頭的工廠。雖然是船卻不遵守一般的航海法則,雖然是工廠卻不適用一般的工廠法則。——在這個只有經營者能橫行無忌的地方,那些為了生計而工作的貧苦勞動者遭遇了各種事情,過著宛如家畜般的生活。
  他們睡在被稱為‘糞壺’的極不衛生的地方,被毆打,被辱駡,生病,受傷,不允許休息,在戰戰兢兢中永無休止地工作著。”
  遠子學姐猶如看到了那副悲慘的情景一般臉色蒼白。
  “某個無法忍耐嚴酷勞動的雜工躲進了鍋爐室,但卻在肚子餓後出去找東西吃時被抓,然後被關進了廁所。無論他在裏面怎麼哭喊也無人理會——兩天后,聲音也逐漸微弱了下去——只能在裏面拼命的拍門,但是無論他怎麼敲也沒有回應——那天晚上,一頭栽倒在廁所便紙箱裏的雜工被人拖出來時,已經是‘嘴唇發青,早已死掉了。’
  就連工廠入口的標語也非常驚人呢!”
  遠子學姐以高昂的語氣大聲念著標語的內容。
  “見稍有怠工者,加以‘淬火’。
  結夥怠工者,令做堪察加體操。
  工資扣除,返回函館送交警署以為懲處。
  對監工敢稍有違抗,須知將處以槍決。
  膽敢針對監工表示反抗者,格殺勿論。
  淺川監工
  雜工長”
  
  “堪察加體操是指什麼?”
  我一問,遠子學姐便正色回答道:
  “那是蟹工船上最大的謎。我認為它是由來是俄羅斯的堪察加半島。如果用文字描述出來的話,一定是極其痛苦而恐懼的~~~~~地獄般的體操。比如折斷兩三根骨頭,或者某處內臟破裂等等......”
  這究竟是什麼體操啊!
  “總而言之,本書中方言式的對話和寫實到近乎粗魯的描寫方式,讓人感覺像看紀實節目一樣,將勞動者悲慘的生活栩栩如生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然後,原本一直夢想著理想中的平等之國——俄羅斯,而忍耐著各種虐待的勞動者們,終於發起了罷工運動!看到這時我真為他們捏了一把汗。儘管最後由於帝國海軍的介入,罷工以失敗告終......”
  “本來他們就是不可能戰勝國家權力的吧。”
  無可奈何嗎......遠子學姐如此低喃的時候,忽然畏縮般地微微顫抖起來。
  “心葉提起國家權力什麼的,讓我想起了作者小林多喜二之死。多喜二被特別員警盯上,受到嚴酷拷問後死亡。他的作家朋友描寫過他屍體的樣子,那是個相當~相當~相當痛苦的......慘烈的......太陽穴附近有五六十個硬幣大小的傷口,深黑色的皮下出血,腦袋上還有紐扣般的深溝。脫下褲子就更嚴重了,下半身——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能再說了!一想起來我就噁心,喉嚨發緊......啊~討厭~不能再想了~”
  她抱著書拼命搖頭。也許剛才我進房間的時候,她就是想起了關於小林多喜二的事才會發出奇怪的呻吟吧。
  會對故事和作者本人有如此痛切的感受,讓並非文學少女的我無法理解。
  “再說下去恐怕連食欲都會沒有了呢。我先回去可以嗎?”
  聞言,遠子學姐一下子抬起了頭。
  “你在說什麼啊心葉,我的胃可沒那麼脆弱。而且在品嘗了粗獷的湯後當然得吃纖細一點的甜品。所以今天的主題是‘御手洗飯團’、‘法事’還有‘洗碗機’。時間還是五十分鐘。OK,現在開始!”
  手持銀色碼錶,她笑著按下了計時鍵。
  這個女人居然讓我用“御手洗飯團”寫什麼纖細的甜品!
  我茫然地打開原稿紙,拿起HB鉛筆,開始構思起來。當然,我壓根就沒打算寫什麼甜蜜的故事
  遠子學姐坐在鐵管椅上,又開始看起書來。一邊以纖細的手指翻著書頁,一邊偶爾抬頭看看我。似乎很高興似的,目光溫和。
  是在期待著甜品吧
  此時的她一臉讓人聯想到充滿古典氣質的“文學少女”的溫柔表情。三股辮靜靜的搭在水手服的胸口。
  “呐,心葉。”
  在過了規定時間的一半之後,遠子學姐柔聲問道。
  “昨天,心葉好像說過‘我會為了文藝社,負責帶其他的一年級生入社的’這句話對吧?”
  我才沒有說“為了文藝社”這句話呢。
  “我呢,對於心葉的這句話感到很高興。這就意味著心葉也是在擔心文藝社的,也就是說你終於也愛上了這裏是吧。”
  我偷偷一看,發現遠子學姐居然連在吃書的手都停了下來,微笑著看著自己。
  沐浴在陽光下的她,臉龐散發著微微的光芒,笑容看起來如此甜美。
  我胸口忽然有些癢癢的,連忙避開了她的目光。
  不好。
  我似乎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我根本就不想再寫什麼小說,也不想和別人扯上什麼關係。本來一直想退社,卻被這個奇怪的‘文學少女’拖著,不知不覺過了這麼長時間
  不行!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我本來應該是很討厭愛管閒事又粗神經的人才是。所以一定要早點找到新的社員,好逃離這裏。
  “完成了。”
  “多謝。我開動了。”
  遠子學姐微笑著伸出雙手。
  
  五分鐘後——
  “呀啊啊啊啊啊!在舉辦法事時偷吃‘御手洗飯團’,被洗碗機咬住~~~~~~恐怖的洗碗機!簡直就是在高野豆腐裏加入碳酸鈉一樣!超級澀口的味道!”
  宛如被拷問時發出的悲鳴聲頓時響徹整個房間。
  

  
  無論如何,也要找一個即使看到遠子學姐像山羊一樣吃書,也能絲毫不為所動,並且守口如瓶的一年級生入社。
  第二天,我趴在教室的課桌上煩惱不已。
  一想起昨天一邊哭著一邊以必死的表情吃下我原稿的遠子學姐,我就覺得心情低落。
  她居然真的把那種亂七八糟的故事吃掉了。讓我不由得產生了難得的罪惡感,並且覺得胸口疼痛。
  果然還是得儘快找個代替的社員哪。而且還得準備遠子學姐的點心。
  就在我下定決心的時候。
  “井上,有客人哦。”
  “誒?找我的?”
  我來到走廊上,看到一個陌生的男生。
  制服看起來很新,應該和我一樣,是一年級生吧?
  他剃了一個樸素的和尚頭,比我高一些,胸口和肩頭看起來也很有力,皮膚黝黑。只不過表情和身體周圍的氣氛都很陰暗。他就像是徹夜不眠的人一樣低垂著頭。
  “那個......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是一年七班的石杢。”
  他為什麼會對同年級的我用敬語呢。
  “對不起,請問您是文藝社的井上嗎?”
  “是啊。”
  為什麼會提到文藝社?
  “請您湊過來一點。”
  “那個......”
  石杢似乎在小心什麼似的,縮著肩膀不時打量著四周。
  “請您跟著我,不過要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等等——”
  “噓,別說話。”
  被低聲呵斥後,我困惑地跟在石杢的身後。
  他要跟我說什麼?為什麼不能在教室裏說呢。
  石杢聳著肩,踩著小心翼翼的步子,走下樓梯,向沒什麼人的走廊走去,最後進了男生廁所。
  我只能無奈地跟著。
  廁所裏很安靜。石杢似乎還要確認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其他人,仔細地檢查廁所的每個小間。
  “那個,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請過來,裝做正在小便的樣子。”
  “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啊!”
  “這是為了以防萬一。”
  我完全莫名其妙地向便器走去。
  石杢則以低的幾乎不可聞的聲音道:
  “我聽說文藝社在招收社員,請問是真的嗎?
  “誒?啊,是的。”
  “我想加入文藝社,您覺得怎麼樣?”
  “誒誒!”
  我不由得叫出聲來。
  “不行嗎?”
  “不是的,那個——”
  如果是為了這個,為什麼要特意到沒有人的廁所來假裝小便啊!
  不過在確認文藝社的確在募集社員後,石杢又沒怎麼開口了。
  “石杢同學,你口風緊嗎?”
  “嗯,就算被人拿啞鈴打我的頭,被人用燒紅的十元硬幣燙,被人用球扣殺,被潑髒水,被人在臉上寫著‘處刑的豬’我也絕對不會亂說話的。”
  “你、你的比喻好恐怖......如果你是能保守秘密的人的話,那我們社非常歡迎你。”
  “是嗎?非常感謝,就算以後被人裸體按在大雨裏正坐五小時,或者被人一百八十度扭斷手腕,或者被人在一天之內發五百封‘下地獄吧’的郵件,我也會守口如瓶的!”
  “都說了你的比喻很恐怖啦!”
  “啊,對了,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一些人也想入社。”
  “好啊......”
  他說“一些”,就是說至少兩人以上?那加上石杢的話,我們不就一下子多了三個入社志願者了——
  “那放學後你們到文藝社來吧。在那填好申請書後馬上就能入社了。”
  “在那之前,您不需要見見我的同伴嗎?”
  “誒?我嗎?”
  “他們也想聽聽關於文藝社的事呢。”
  這個......難道就跟入社說明會一樣嗎?
  “但是這種事情還是社長來做比較好吧。”
  “不行,天野學姐不行的。如果天野學姐被人知道是文藝社的社長就危險了。井上同學比較不起眼,不容易引人注意。”
  不起眼,外加不引人注意嗎——而且話說回來,“危險”是指什麼?
  “所以說,還請您對我們入社的事多加保密。”
  石杢目光嚴肅。不過拜託,你的“所以說”究竟是什麼“所以”啊?
  “請對我們入社,並為了五行而成為文藝社社員的事保密。請務必不要洩露給任何人。”
  “那個,你說‘五行’——什麼,究竟是怎麼回事?”
  石杢仍然繃著臉道:
  “這個我們自己也不知道”
  強烈的不安感從我背後升起。我該不會是捲進了什麼不得了的事裏了吧。
  “那麼放學後我們來接您。”
  “等,等一下!我完全聽不懂你說的話啊!你先給我解釋一下——”
  “我只是遵從盟約做事而已。”
  盟約!又在說我完全聽不懂的東西了!盟約根本不是普通高中生的常用辭彙好不好!
  “我先走了。請井上等三分鐘後再出去。”
  
  說完,石杢徑直離開了。
  究竟,是什麼盟約啊?
  
  放學後,石杢在課外活動結束時偷偷摸摸地來了。
  “請跟著我。”
  “石杢,我忽然有點急事——”
  “別和我說話,這是為了井上的人身安全著想。”
  聞言,我背後又是一陣戰慄。人身安全——不簡單呢。
  石杢帶我去的地方,是游泳池的淋浴室。
  開門的瞬間,我吃了一驚。在充滿了消毒水氣味的房間裏,居然有超過十人的男生齊齊盯著我。
  “!”
  全部是肌肉型,面色不善,氣氛緊張。完全像個強盜窩。在如此的壓力下,我不禁心中一顫。
  而其中看起來最為兇惡,讓人完全無法將他與高中生聯想起來的,那個男人的目光向我掃來,然後以機械般的聲音道:
  “你就是文藝社的一年級生?”
  “是,是的。石石石杢同學,該不會這些人全部都想入社吧?”
  “沒錯。”
  但是無論怎麼看他們也不像是喜歡文學的少年啊。究竟為什麼要加入文藝社?!而且還這麼多人!而且這些人根本就不是一年級生......而是學長啊!
  “井上,請您介紹一下文藝社吧。”
  “那個,我也才入社不久,所以知道的還不多......應該說社長大部分時間都在社團活動室看長篇小說,然後發表高見,最後吃點甜品之類,此外的活動基本為零......”
  頓時一石激起千層浪。
  “什麼?!看小說?!也就是說不會被踹飛嗎?!”
  “居然還可以聊天?!而且還不會被拿金屬棒打也不會被啞鈴丟嗎?!”
  “哦哦哦哦哦!還有甜品!文藝社居然還有甜品時間!!”
  我不由的驚慌起來。
  這是什麼反應啊。為什麼大家都這麼激動?而且紛紛以又羡慕又驚訝的眼神看著我,一臉疑惑外加泫然欲泣的表情。
  “文藝社真是自由啊。”
  “而且不完成任務也不會被懲罰呢。”
  “沒有折磨人的監工。”
  “連禦殿山體操都沒有!”
  “那個,禦殿山體操是指......?”
  我微弱的聲音立即被男人們狂野般的吼聲淹沒了。
  “如果能加入文藝社的話,我們也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吧!想說話的時候就說話,想吃點心的時候就吃點心。”
  “文藝社真是天國啊!”
  “是啊!我們向天國進發吧!”
  “盟約實現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眾人陰晦的臉上煥發出希望之光。狹窄的淋浴室徹底沸騰了。見此情景,我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回家。
  居然說什麼盟約,這些傢伙們究竟是什麼人啊。該不會,遠子學姐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闖了什麼不得了的禍吧——
  就在這時,淋浴室的門忽然被“砰”的一聲打開了。
  “不好了!被螃蟹知道了!”
  螃蟹?!這次又是什麼螃蟹?
  沖進房間的是個肥頭大耳,樣子像豬一樣的男生。和眾人一樣剃著和尚頭,額角流著血,肩膀激烈的抖動著。
  而我身後,悲痛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什麼!居然被螃蟹......”
  “暴露了嗎?!”
  “近藤呢——近藤怎麼樣了?”
  “近藤他——想要阻止螃蟹——嗚......”
  “穀口!”
  “振作一點!穀口!”
  周圍的眾人發出地震般的腳步聲,向倒下的穀口圍過去。
  “穀口!張開眼睛!”
  “嗚......我已經不行了。先救近藤......”
  “我知道了!我們會救出近藤的!”
  “但是違逆螃蟹的話......”
  “不錯,既然計畫已經被螃蟹知道了,那我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好。”
  “蠢才!!你想拋棄近藤嗎?”
  “但是如果連我們也全軍覆滅的話,近藤就白白犧牲了啊!”
  嗚啊啊啊,這究竟是什麼狀況啊!
  他們從一開始就滿嘴螃蟹螃蟹的,但是學校裏會有什麼螃蟹?我瞬間想起了遠子學姐之前說說的《蟹工船》,不由得將在寒風凜冽的海上暴亂中,血紅的螃蟹與眼前的學生們重疊了。難道我也瘋了嗎?
  “我要回去,我不能眼看著同伴被殺!”
  “我也和你一起。”
  “還有我!”
  “我!”
  “你們都給我冷靜一點!!”
  “嗚!”
  “穀口!”
  “你不能死啊!穀口!!!”
  “送他去保健室吧!”
  “先止血!”
  “啊啊啊啊!穀口!!!”
  頓時,淋浴室裏的學生分成了三派。有的準備奪門而出,有的死命抱住想出去的人的腰,還有的人抱著地上滿臉是血的同學咆哮著。
  啊,所謂的阿鼻地獄之聲,大概說的就是這個吧。
  “喂,文藝社的!我們把谷口帶到保健室以後你負責把這裏的血擦乾淨。還有,今後你也要多注意下周圍,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我們想要加入文藝社的事!”
  沒有給我回答的時間,他們便像風一般的離開了。
  而留在房間裏的我,認命地刷掉地上的血跡,並且也沒心情再去給那三股辮的妖怪寫點心,就這樣回家了。
  

  
  第二天,遠子學姐又嘟起了嘴。
  “心葉你昨天沒參加社團活動就回家了吧。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我在等你的時間裏把整本芥川之介的短篇集吃完了。在《手推車》裏,那個外出冒險的男人被丟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邊哭泣一邊漫無目的的走著,那畫面讓人家覺得好寂寞哦。”
  “我昨天突然覺得不舒服......”
  “騙......騙人!”
  遠子學姐勾起眼角看著我。
  我無視她的目光,問道:
  “......遠子學姐,你知道禦殿山體操是什麼嗎?”
  “?那是什麼?”
  “不知道就算了。”
  石杢說過暫時不要讓文藝社社長知道他們的事。雖然我覺得遠子學姐也許能知道一點關於那個和尚頭集團的事。
  “要開始上課了,你也請回吧。”
  我剛轉過身去,就被遠子學姐一把抓住住了袖子。
  “心葉......有什麼煩惱的事嗎?”
回過頭去,只見前方那漆黑的眼珠擔心地看著自己。


 “沒什麼。”
  “是嗎......”
  也許是察覺到我的冷淡,遠子學姐露出了寂寞的表情,讓我胸口一跳。
  她垂下頭低聲道:
  “......本來,最近我不去接心葉,你也會主動到文藝社來,讓我很高興的說。”
  因為看慣了她平時朝氣蓬勃的模樣,忽然間看到她沮喪的表情,讓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隨後,遠子學姐抬起頭,露出一個微笑。
  “如果你有什麼煩惱的話,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找我商量的哦。因為心葉是重要的......學弟嘛。而且,今天不來參加社團活動是不行的哦。”
  揮著手離開的遠子學姐,又恢復了她平常精神滿滿的樣子。
  
  也許昨天的事......告訴她也無妨吧
  我有些鬱悶地回到座位上,一旁的同學忽然一臉曖昧的湊過來道:
  “喂喂~天野學姐居然等不到放學就來找你了,真熱情啊~還拉著你的袖子看著你,真可愛呢!”
  另一邊的同學也插嘴道:
  “昨天井上回家後,天野學姐還到教室裏找過你哦,聽說井上不在後非常失望呢。”
  “能被那麼溫柔又漂亮的人在意真是讓人羡慕啊!我一定要努力讀完《源氏物語》!”
  “喂,你這小子可別讓天野學姐傷心啊!”
  左右夾擊之下,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對了,昨天不是有個和尚頭來找井上嗎?那是賽艇社的吧?井上,我都不知道你和賽艇社的人居然有交情呢。”
  “誒?那是地獄吧?賽艇社的話?”
  我慌忙地問道:
  “你們說石杢?他是賽艇社的嗎?地獄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嗎?我們學校的賽艇社在關東大會上獲過獎,是很強的社團呢。然後去年一月後來了新的教練。
  這個新教練非常嚴厲,宣稱今年的目標是全國大賽,練習計畫也是相當緊湊。而且為了自己看的順眼,讓全部社員都剃了和尚頭,每天早晨五點起就要做體力的基礎練習呢。
  我偷偷看到過他們教練怒吼著用金屬棒打人呢,把社員都打飛了,太恐怖了。而且還會把腳踩在倒下的人身上,魔鬼一樣的教練!會拿啞鈴砸社員,用球扣殺社員,讓他們在雨裏跑步,用抹布水潑,因此而受傷生病的人不在少數。”
  這、這些......好像聽石杢說過。
  被啞鈴砸頭,在大雨中裸體正坐五小時,或是被燒紅的十元硬幣燙什麼的
  “而且我還聽說,一旦犯錯,會被他用魔術筆在臉上寫‘沒用的豬’呢!”
  “我聽說的是那個抹布水不是用來潑的,是讓社員喝的呢。”
  “還有,聽說他手裏經常拿著一管芥末,用來塗在隊員的傷口上。”
  恐怖的內容層出不窮。
  “不過說起最恐怖的東西,還是禦殿山體操啊!”
  “啊啊,那個會讓人三天都站不起來呢。”
  “不是一周嗎?”
  “不不,那東西會讓身體弱一點的人直接死掉吧。”
  我以微弱的聲音插嘴問道:
  “禦殿山體操是指什麼?”
  眾人互看了一眼,紛紛顫抖起來。
  “那東西,一言難盡哪。”
  “哪怕只是嘴裏說說都感覺關節要裂開了一樣。”
  “嗚~我也是,忽然覺得肚子不舒服。”
  “是這麼恐怖的體操嗎?”
  眾人一起點頭。
  “是啊。”
  “當然。”
  “禦殿山體操現在還沒人敢提起,一定是因為實在是太~~~恐怖了~~~~不會錯的!”
  “遠子學姐好像沒聽說過呢。”
  “當然了,這哪是可以對女孩子說的話題。”
  嗚哇~~~~我越來越感興趣了~~~~~~~~~~~
  “但是做這麼過分的事沒問題嗎?PTA(注:家長教師協會)或者教育委員會什麼的......”
  “所以說那個教練的背景深不可測啊。”
  “背景?”
  “沒錯!父親是大企業的社長,親戚有從事員警、教育、醫生等職業的,從學生時代起,無論他犯了什麼事,他父親都能罩得住呢。
  而且據說他本人易怒且記仇,違逆他的人都要被整到死,所以其他教師也出於畏懼不敢多說什麼。”
  一滴汗水從我額角滑落。
  該不會,昨天額頭流血沖進淋浴室的男人就是被那魔鬼一般的教練給
  他們口中的“螃蟹”莫非就是教練?
  如果是在如此恐怖的教練的統治下,的確,稱賽艇社為“地獄”也不為過。就像遠子學姐口中的《蟹工船》中的世界,只要上了船就不得不拼死為人做牛做馬。
  所以我完全能夠理解那群人不想再待在那種社團,一心想退社的心情。
  不過為什麼他們所選擇的是文藝社呢?
  從賽艇社到文藝社——活動內容完全不同的吧。簡直就是質的飛躍。而且我也沒有從他們口中聽到任何關於入社的理由。
  “不過井上手腕和身體都很纖細,應該不會想要加入賽艇社吧?”
  “是啊,文藝社多好,還有美人學姐來接你。可惡。真想和你交換啊!”
  被輕輕捶了一拳後,我只能苦笑。
  這樣一來的話,我就不得不重新衡量一下石杢的入社問題了。
  畢竟我討厭捲入暴力事件,而且那麼多人,文藝社的房間根本裝不下。
  是啊,就這樣吧。我就這樣回避掉所有麻煩事比較好。
  
  然而——
  
  “喂!文藝社的井上是哪個?”
  午休時,我正吃著媽媽做的手制蟹肉燒賣,忽然,耳邊傳來怒吼聲。
  回頭一看,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茶紅色的頭髮像蟹鉗一樣聳立的男人正探頭掃視著教師。
  他的手異常的長,身材高大。穿著煮熟的蝦子色的運動衫,焦躁不安的走來走去。
  該不會,這個人就是——
  同學們的目光一起向我集中。
  我帶著心臟都幾乎停跳的畏懼心情,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
  “那......那個......”
  “就是你嗎?”
  對方薄薄的眼簾垂了下來,眯起了眼睛,目光像燒紅的刀子一樣從我臉上掃過。
  “你跟我來一下。”
  “但,但是......我還在吃飯。”
  “別磨磨蹭蹭的!我叫你來你就來!”
  虎嘯般的吼聲響徹整個教室。
  我在同學們擔憂的視線中,就像被特別員警帶走的《蟹工船》的作者一樣,跟在這突如其來的來訪者身後出去了。
  
  小林多喜二後來怎麼樣了?
  
  “拷問”兩個字浮現在腦海裏,我頓時面色蒼白。
  
  ——他的作家朋友有描寫過他屍體的樣子,那是相當~~痛苦的...慘烈的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能再說了!一想起來我就噁心,喉嚨發緊......啊討厭~不想再想了~
  
  遠子學姐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不會的!我可不是那個無產階級作家,也不是蟹工船上的勞動者啊!這可是現代,不可能有拷問這種東西的!
  “喂,別磨磨蹭蹭的!”
  “啊,是。”
  沒錯,只要和他好好解釋,他一定能明白的。
  終於,我們來到了三樓的賽艇社社團活動室。這是眾多社團活動室的一角,因為午休的關係,四周不見人影,靜悄悄的。
  一走進去,就聞到濃烈的汗味。瓦楞板紙箱四處亂堆著,上面還能看到疑似血痕的黑色汙跡。見狀,我不禁咽了口唾沫。
  不會的,只要和他好好解釋他一定能明白的。
  “那,那個......我我我我,我完全不知道您找我有什麼事——那個,您是賽艇社的教練嗎?”
  “沒錯,賽艇社的蟹澤。”
  男人一手拿著金屬球棒在自己的肩上輕輕敲打著,一邊回答道。
  我的心中頓時響起了悲鳴。
  啊啊啊啊啊!這個人果然是螃蟹啊!!
  但是拉長著臉的蟹澤教練擋在門口,我已經無路可逃了。
  “我,我只是文藝社的一年級生——和貴社沒有任何關係!”
  忽然,蟹澤用手裏的球棒用力敲了敲瓦楞紙板箱。
  “砰”的一聲,堆積如山的箱子劇烈的搖晃起來。
  “!”
  “別裝糊塗!”
  蟹澤教練瞪大了眼睛怒吼道。
  “我已經知道本社的小子昨天放學後和你見過面了!那些傢伙不知道在背著我搞什麼鬼,你也是他們的同夥!”
  “不是的!我們昨天才第一次見面。”
  球棒再次用力敲打在箱子上。
  “別想騙我!我是最討厭你這種完全不像個運動員的男人了。”
  “我沒有說謊,而且您也說了,我這副樣子本來就和運動什麼的不搭邊啊。”
  “那為什麼那些傢伙會去找你!?”
  “我不知道,不過他們說過希望加入文藝社。”
  “什麼?!”
  蟹澤教練搖亂了一頭紅發,哇哇叫著道:
“他們想加入文藝社?!那些混帳對賽艇社有什麼不滿嗎?我絕對不允許他們退社!當初廣瀨想退社的時候,我直接把他打了一頓吊在陽臺上,然後再到他父母工作的地方面談,一天發一千封郵件,終於讓他回心轉意了!但現在這幫傢伙們又想從我手下逃走了嗎——!”

  吊,吊在陽臺上?
  我頓時難以呼吸了。
  “昨天近藤一反常態地圍在我周圍又遞栗子饅頭又遞茶的,還幫我揉肩膀,我就覺得奇怪了,那傢伙其實是不想我去找他的同伴吧!這群混帳,他們以為我讓他們口裏咬著抹布青蛙跳到窒息,做禦殿山體操做到昏厥是為了什麼啊!他們壓根沒體會到我的真意!這樣的話,就得讓他們徹底覺悟!”
  蟹澤高高的舉起了球棒。
  目如銅鈴。
  “嗚哇!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吵死了!你這傢伙也想做禦殿山體操嗎?”
  “無論是禦殿山體操還是堪察加體操我都不想嘗試~~~~我只是文藝社的社員而已啦~~~~~”
  就在我抱頭哀號之時。
  
  “沒錯,心葉是最重要的文藝社社員哦。”
  
  門開了。遠子學姐出現在眼前。
  似乎因為跑得太急,她呼吸急促。隨著“呼哧”的喘氣聲,三股辮也隨之搖晃。
  我啞然了。
  為什麼遠子學姐會出現在這裏!
  蟹澤皺起了眉頭。
  “你是誰?”
  遠子學姐略微調整了呼吸之後,以手叉腰,挺起胸膛堂堂地宣言道:
  “我就是你面前抱著腦袋的心葉值得信賴的學姐,文藝社社長天野遠子——正如你所見,‘文學少女’是也。”
  啊啊,這個人,果然不行啊。
  我抱著頭的雙手改為捂臉了。
  雖然剛才為她耀眼的登場感動了一把,但這傢伙果然還是個樂天派的奇怪學姐啊。
  “什麼‘文學少女’!!我最討厭的就是什麼文學啊藝術啊之類高雅又虛幻的東西了!”
  蟹澤額頭青筋暴跳,口沫橫飛。
  “遠子學姐你為什麼要激怒他啊!”
  “我不過報了個名頭他就這麼生氣,實在是很失禮呢。”
  遠子學姐不以為然地說道。
  “好了好了,我們快逃吧。”
  “不要。賽艇社裏居然有這麼個頭髮蓬亂的野蠻人在,身為盟友的文藝社怎麼能坐視不管?”
  “什麼!?”
  蟹澤揚起了眉毛。
  我大喊道:
  “這是什麼意思!文藝社什麼時候成了賽艇社的盟友了?!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誒,是嗎?不過心葉還沒入學的時候,賽艇社的社團活動室一直到去年春天為止都是文藝社的社團活動室哦,這個房間可是文藝社代代相傳的。隨著時間的流失,最後不得不離開的時候,文藝社將這個房間當作友好的證明讓給了賽艇社啊。而且我們還有著當對方發生危機時必須全力相救的盟約呢。”
  不會真有這麼正式的盟約吧?而且就算有,隨著時間的流逝......再說高中生的社團活動怎麼可能有什麼盟約啊。
  不過賽艇社的人之前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該不會指的就是這個吧?
  遠子學姐凜然地看著蟹澤。
  “我絕對不允許曾經是文藝社社團活動室的房間現在被卑劣的暴君用血玷污!這是身為‘文學少女’的我無法坐視不管的!”
  “呵!小小的文藝社能做什麼。”
  “不許侮辱文學的力量!而且之前你也說了文學是高雅而虛幻的,但其實也有很多粗獷的男性向作品啊!對!就像是想要借助文學改變社會的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
  在毫無根據的莫名壓力下,蟹澤有些畏縮了。
  相反,遠子學姐氣勢益盛。她目光如炬,揚起手以纖細的指尖直指著蟹澤的鼻子。
  “《蟹工船》裏也有像你這樣殘暴的監工出場!那個將勞動者當狗一樣踐踏的名叫淺川的男人!在工人們不堪淺川的暴政而發起罷工的時候,卻因為國家權力的介入而失敗了。
  但是,他們卻從失敗中覺醒了!也知道了如果想要革命成功,就必須團結所有人的力量!到那時,他們就能抓住勝利,從而迎來真正的社會變革!
  不錯,這一瞬間就宛如喝下大碗酒糟一般,腦袋和肚子瞬間炙熱起來!這種感動是只有像我這樣的讀者才能體會的!
  賽艇社也一樣!
  也許單獨的個體都屈服在你的暴力之下。
  但是,只要賽艇社的所有成員團結起來,就一定能得到最後的勝利!”
  
  “正如文藝社社長所說!”
  
  突然間,隨著一聲大吼,遠子學姐身後忽然出現了山一般的數名魁梧男子。
  無論是腦袋上 纏著繃帶,還是眼睛上裹著紗布,學生們都筆直地站著。雖然初看上去還有點畏縮,但是大家的眼裏都閃著堅定的光芒。石杢臉上貼著創可貼,手腕用繃帶吊在胸口,但也毫不畏懼地盯著蟹澤。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宛如放著雄壯背景音樂的一幕。
  站在最前面的社員,以克服了恐懼的聲音道:
  “我們賽艇社一共十七名成員,已經向學校正式提交了要求蟹澤和彥卸任的請求。”
  “什麼!”
  “一開始我們只是想暫時躲到盟友文藝社,我們認為如果所有社員都退出的話,學校方面不可能坐視不管,你也有可能改變想法。
  考慮到大張旗鼓的話不僅會更加激起你的怒火,社員生命安全也會受到威脅,連家人也有危險。所以我們採取了秘密行動。
  但是!盟友文藝社的社長教育了我們!逃避是什麼也解決不了的!她以《蟹工船》的故事激勵我們,要我們團結起來!”
  原來,賽艇社的人之所以沒有直接找遠子學姐而是來找我,是為了不引人注意嗎?
  但是這種可疑的舉動反而更加引人懷疑了吧。
  話說回來,遠子學姐什麼時候和賽艇社的人接觸過了嗎?
  蟹澤教練頭上冒出大量煙來,就像是沸騰的藥罐一樣。
  “你們這些傢伙——全部!給我做禦殿山體操——!”
  金屬球棒劃了一個弧形,向走廊飛去。
  球棒在半空中撞到了門柱,發出“咣!咚!嘎達!”等巨響。
  遠子學姐“呀”的尖叫了一聲,縮著身子向角落躲去。
  
  而全體賽艇社的社員們一擁而上,抓住暴怒的蟹澤教練的手腳,將他按到在地,並一個接一個地壓了上去。
  而蟹澤就像是戰敗的猴子似的,一臉屈辱地呻吟著。
  “可惡——!!我要把你們全部退學~~~!!”
  “你做得到的話就試試吧!就算你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讓十七個人一起退學。”
  這時,聽到騷動的其他與此事無關的學生也聚集了過來。
  老師也慌慌張張地趕來了。
  賽艇社前的走廊上一時間熱鬧無比。
  而我則是渾身脫力地癱倒在地板上。
  遠子學姐輕盈地搖晃著她的三股辮,湊了過來。
  “沒事吧?站得起來嗎?”
  她彎腰查看著我的模樣。烏溜溜的眼珠擔心的凝視著我。
  該不會,我又被她救了吧
  “今天中午的時候我把賽艇社的人叫到文藝社去問了點事。因為昨天我去心葉班上接你的時候,你同學說你被賽艇社的一年級生叫走了......我很擔心。
  然後今天你們班的同學又說你被賽艇社的教練叫走了,所以我就過來了。”
  什麼嘛,原來昨天遠子學姐就知道我被捲進了麻煩事裏了啊。所以今天一早才特意來找我,問我是不是有什麼煩惱的事啊。
  “那個......你覺得我是多管閒事嗎?”
  遠子學姐微微皺著眉頭,露出軟弱的表情來。
  我的胸口一動,心跳加速。
  “......不。”
  我低聲道。聞言,遠子學姐臉上瞬間綻放出如花朵般燦爛的笑容。
  而我在這一刹那,忽然覺得她這笑容好美。
  “你看,你的學姐很值得信賴吧?”
  “請不要太過自豪了。”
  “因為人家擔心心葉會被別的男人襲擊嘛。我從今以後每天都會到你教室去接你,保護你哦。”
  “請不要這麼做!”
  聞言,遠子學姐的目光立刻變得溫柔不已,緩緩地湊近,道:
  “那我就在社團活動室裏等著心葉,你一定要來哦,不要讓學姐擔心。”
  我沒有回答,避開了她的視線。
  

  
  數日後,聽聞賽艇社的教練被解雇了。
  “雖說是盟友,但把一年級生捲進來實在是很抱歉。所以以後如果有什麼要幫忙的地方請不用客氣。”
  賽艇社全員都到我的班裏致謝,在同學們好奇的目光裏,我有些不知所措。
  放學後,我仍然前往文藝社。
  雖然想要退社的心情今後也不會改變,但如果偷懶的話遠子學姐會來迎接,所以沒辦法
  “井上。”
  在結束了課外活動,準備離開教室的時候,忽然被一個同班的女孩子叫住。
  “那個,我有一個做過圖書管理員的中學同學,她說想加入文藝社。你覺得如何?要把她介紹給你嗎?”
  “......”
  我為什麼會忽然沉默了呢?
  然後,我露出一個微笑。
  “謝謝,不過,招收已經截止了哦。”
  我帶著交際用的笑容回答道。
  好不容易有一年級學生想要入社,明明這是讓我從那個麻煩的學姐甜品文的魔爪下逃脫的好機會啊,為什麼我卻放棄了呢?
  在思索理由的時候,我的胸口又是一陣悸動。
  算了。
  反正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遠子學姐就怨言不斷了呢
  我不再去想其中的原因,重新邁開了腳步。
  
    -完-

      四:文學少女和病弱的少女  
  
  進入二月以後,遠子開始往學校帶小塊的巧克力。
  一到休息時間,她就搖晃著貓尾巴般長長的三股辮過來,拿著裹著金色包裝紙的香脆杏仁巧克力或者甜牛奶巧克力。
  “給,分給你。”
  說完之後,放在我的手心上。
  “遠子,你最近很喜歡巧克力呢。”
  遠子一聽這話,就像早晨剛剛綻放的花朵般微笑道。
  “很快就是情人節了吧。我一看到商店裏陳列的漂亮包裝巧克力,就覺得好高興。”
  “啊,我能理解。不但包裝可愛,而且很好吃的樣子。好想買來自己吃啊,遠子今年會送出本命巧克力嗎?”
  “不行呢,我是戀愛大凶星啦。”
  遠子失望的聳拉下肩膀。
  之前下大雪時,遠子特意跑去找據說算命很准的占卜師算了戀愛運。結果
  “你從一出生就是戀愛大凶星。”
  被對方這樣斷言了。
  可能也有那個打擊的緣故,遠子甚至患上了感冒,請假了一段時間。
  她在電話裏吸著鼻子歎息道。
  “情人節明明是女生的重大活動。可是......沒關係的。我被‘預言’會在七年後的夏天和命運的戀人相遇。本命巧克力就保留到那個時候吧。”
  一會兒情緒消沉,一會兒又元氣滿滿,遠子還真是忙碌呢。每當有情緒變化,她就秀出百面相。歡笑、生氣嘟嘴、泫然欲泣、然後又笑起來,真是個感情表現異常豐富的人。
  畢竟遠子是“文學少女”。
  二年級的第一學期,在班會的自我介紹上。
  “我是天野遠子,如各位所見是個‘文學少女’。”
  當她笑著自我介紹時,只會讓人覺得“哇,奇怪的女生。不過,遠子看起來的確和大正時代的‘文學少女’一模一樣。
  我當然不認識大正時代的“文學少女”,那應該說是印象嗎
  白皙,纖細,端莊,眼眸像星星般清澈,似乎只有遠子周圍的時間流逝速度不同。
  她讀書的量讓人吃驚。如果問她“今天在讀什麼?”,她就會兩眼發光,興致勃勃地講起書的內容和作者的軼事。
  《小法岱特》的作者喬治.桑是男裝麗人,還是蕭邦的戀人;《伊勢物語》的味道就好像上面放著鯛魚薄片,切細柚子皮和油菜花的散壽司飯一樣;這些都是遠子告訴我的。
  雖然遠子平易近人,班上同學也很喜歡她,但她午休時卻沒有加入任何女生團體,一個人在文藝社的社團活動室裏吃飯。
  “因為有好多想讀的書啊。”
  她微笑著這樣回答。
  如果我一個人吃飯的話,絕對會像沒有朋友的孩子般覺得孤獨。不過,遠子看起來並不在意。在這些方面,遠子果然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呢。
  另外,遠子雖然看起來一副悠閒的樣子,其實卻非常敏銳。今天也是。
  “果步才是,今年有送出本命巧克力的物件吧。”
  “哎!那、那是——!”
  我慌了神、變得語無倫次起來。討厭,我的臉好像開始發燙了。
  遠子像媽媽似的微微笑著。
  就是因為這樣,對遠子才不可以大意。
  “啊哈哈,我也和遠子一樣啦~~全部都是義理巧克力啦。”
  “哎呀,木尾同學呢?”
  被她惡作劇般的眼神一瞧,害我又心跳起來。
  “木、木尾和我只是初中同學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樣啦。只是孽緣罷了。沒錯,是狐朋狗友,完全不是戀愛的對象。我既不可能對木尾動心,和他交往。而且他也只是把我當成一般朋友。”
  “是那樣嗎?”
  “嗯,是的。”
  心臟跳的這麼厲害,該不會被她聽見吧?我忐忑不安地擠出笑容岔開話題。
  “比起這個,遠子學姐推薦的奧斯丁的《愛瑪》我讀完了。好有趣,再推薦其他書給我吧。”
  “嗯嗯,沒問題!提起奧斯丁的話,《曼斯菲德莊園》也很不錯的!”
  看到遠子不再提起木尾的事,讓我松了口氣。
  可即使是如此,胸口還是悸動不已。
  對我來說,木尾隆史是怎樣的存在呢?
  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們倆是同一個初中畢業。話雖如此,我們初中時既沒有同過班,也從未說過話。
  最初的交談是在高中入學式的那天——在教室作為同班同學見面的時候。
  木尾一看到我,突然露出高興的表情跑了過來。
  “喂喂!你是二中一班的吧?我是二中二班的。太好了!有同校的人在班裏!”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
  我被他仿佛和老友再會般親密的直爽表情所感染。
  “我知道你,是田徑社的木尾同學對吧?”
  我也自然地和他交談起來。
  從那以後,我們便經常說話。木尾性格開朗、不拘小節,總是和男生們高興地嬉鬧。雖然他似乎更喜歡和男生一起玩,但還是以同伴的態度對待我。
  “今井和我是相同初中出身,所以感覺很特別。”
  他開朗地笑著那樣說道。
  我和木尾在一起時也很快樂。那和與女生們聊天時的快樂似乎有些不同,感覺心中有個粉紅色的小球在“砰砰”彈跳一樣。
  
  “喂 ,今井!”
  午休時間,正當我在思考木尾的事情時,他本人來到了教室。
  我嚇了一跳,心臟差點飛出了胸口。心中的小球也蹦得不亦樂乎。
  木尾站在門後,以直爽的表情朝我招手。
  “什麼事,木尾?”
  “拜託,借我漢文的筆記。今天輪到我回答問題。今井班上的進度應該比我們稍快一點吧。”
  他雙手合攏,參拜般向我低頭作揖。
  “受不了,真拿你沒辦法。”
  “Thank you!放學後請你吃章魚燒。”
  木尾接過筆記,使勁揮著手返回了自己的教室。
  
“呐,為什麼總是章魚燒?”

  放學後,我們兩人並排走在從樹蔭間斜射下冬日陽光的道路上。木尾雖然在高中也繼續參加田徑社,但社團活動結束時兩人一起回家已經成了慣例。
  “你說什麼啊,冬天當然是章魚燒吧。從攤販那買來,在公園的長椅上邊吹氣邊吃才好吃哪。”
  “可是夏天也是章魚燒呀。”
  “在熱死人的炎炎烈日下吃熱乎乎的章魚燒,感覺最棒了。”
  “我更想吃霜淇淋呢。”
  “笨蛋,在冬天吃霜淇淋的話會冷死的”
  “在溫暖的店裏吃冰涼的霜淇淋,感覺才好呀。”
  “不對,男人就要吃章魚燒。”
  我們一邊爭論著吃霜淇淋還是章魚燒的話題,一邊走過商店街。
  街上到處貼著情人節的海報,蛋糕店的展示櫥窗也變成情人節樣式。
  “說起來,下周是情人節呢。”
  “是、是啊。”
  木尾的語氣和平常一樣。
  可是,我心中的粉紅小球卻輕輕跳起。
  “今井要送給誰呢?”
  “嗯嗯,並沒有特別的人選。”
  他隨口提起,我隨口回答。可每當他開口時,我的心臟就竄過寒氣。
  我非常在意自己的聲音有沒有變尖、表情是不是僵硬。
  “啊,說起來,你去年連義理巧克力都沒有給我呢。我們是朋友,通常應該給的吧。”
  他不滿地盯著我說道。
  小球撞到心臟,高高的彈起。
  “什麼呀,木尾,你想要巧克力嗎?”
  “我一個也沒收到,有什麼關係啊。”
  “不過,木尾不是拒絕了嗎......宮島學姐的巧克力。”
  話一說出口,我就十分後悔,不禁身體一顫。木尾板起臉說道。
  “那個是......”
  他露出有些困惑,仿佛被戳到痛處的表情,撅著嘴說道。
  “要我和她交往,明顯是本命巧克力......義理巧克力的話那倒沒關係,可這我怎麼能收下啊。”
  我感到喉嚨發燙,呼吸困難。去年的情人節,我準備了給木尾的巧克力。
  雖然只是義理巧克力,但那是我在地下商場猶豫許久後挑選的巧克力。
  什麼時候給他。
  給他的時候說些什麼。
  儘管只是義理巧克力,不是本命——真的不是本命巧克力。可是,木尾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像平時一樣“哦,我收下了。”般大大咧咧地笑著收下,還是說會稍微感到驚訝?是像“笨蛋,不要給我這種東西啦。”一樣不好意思,還是“沒辦法,我就吃掉吧。”似的慌慌張張的收下呢?
  在前往學校的途中,腦袋裏也一直回蕩著這些事。那是既苦澀又快樂、既甜蜜又有些害怕的不可思議的思考過程。
  可是,我在學校附近的道路上看到了木尾被告白的一幕。
  對方是和木尾同在田徑社、高他一級的宮島學姐。
  短髮,苗條的美人低著頭向木尾遞出包裝精美的小盒子。
  
  那個盒子,是巧克力嗎?
  
  胸口一下被揪緊,腳像黏在地上般止步不前。
  木尾似乎拒絕了。我看到他表情僵硬地搖搖頭,深深鞠了一躬。
  他大概說了“對不起”吧。
  宮島學姐的表情因為悲傷而有些扭曲了。
  宮島學姐帶著巧克力離開後,木尾依然板著臉看著地面。
  我鼓起勇氣向他搭話。
  “木尾,早上好。”
  他抬起頭,有些尷尬地低聲回答。
  “啊啊。”
  “剛才那是宮島學姐吧?你沒有收下巧克力嗎?”
  “因為交往什麼的很麻煩,我又不是很懂。”
  他支支吾吾地嘀咕著,背對著我邁開腳步。
  他明明被告白了,看起來卻一點也不高興,反而表現出困惑沮喪的樣子。
  交往什麼的很麻煩。
  感覺就好像我被木尾這麼說一樣。我的表情和在木尾面前愣住的宮島學姐重合,心中的皮球突然停下,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所以,我去年沒有送木尾巧克力。
  “哼,原來木尾對義理巧克力OK啊。”
  我為了改變沉重的氣氛,試著插科打諢。
  “啊,OK、OK。巧克力多到從鞋箱裏滿出來才是男人的浪漫。所以請儘量送又大又好看的,小不隆冬的可激不起食欲啊。”
  “我只會送本命巧克力,所以今年也沒有。”
  “切,你是那種有了戀人就會冷落朋友的類型呢。”
  “沒錯,我可是很專情的。”
  “我對那可沒轍。要是突然有人以女朋友自居,粘著我不放的話,我會起雞皮疙瘩的。高瀨一交到女朋友就拼命炫耀,還變得不太合群,我可不想變成那樣。”
  木尾鼓著腮幫談起最近開始和女生交往的高瀨同學。我感到喉嚨有些刺痛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自己對木尾的感情是什麼。
  之前和木尾在一起時很快樂。但是最近,卻莫名其妙地變得痛苦起來。
  如果我像去年的宮島學姐一樣認真地遞出巧克力的話,木尾會露出什麼表情呢?
  會像那時一樣陰沉著臉移開視線嗎?
  要是那樣的話,他就再也不會來找我借筆記了吧。也不會像這樣一起回家了呢
  “怎麼了,今井?一直不說話。”
  “嗯嗯,沒什麼。章魚燒我想要和風醬汁。”
  木尾在章魚燒店點了十個一盒的大個章魚燒與和風醬汁。
  我們拿著章魚燒,來到附近公園的長椅坐下。兩人用牙籤叉起熱氣騰騰的章魚燒送進嘴裏。帶著香味的熱氣飄進鼻子,要不張嘴呼吸的話,舌頭都要被燙壞了。木尾也在對章魚燒吹氣。
  “和風醬汁也不錯呢。”
  “對吧?啊、啊,不要蘸美乃滋啦。”
  “蘸美乃滋才更好吃吧。”
  “根本不搭調啦。木尾,你什麼東西都塗太多美乃滋了,連生魚片都要塗美乃滋,真是不敢相信。”
  “笨蛋,生魚片塗上醬油美乃滋最棒了。”
  “哇、啊,不要害我去想啊。要塗美乃滋的話,只塗你自己的啦。”
  “真是的,那麼從這到那裏是我的啦。”
  木尾一邊嘀嘀咕咕,一邊擠出小袋裏的美乃滋。
  “啊,那邊是人家的啦!”
  在章魚燒變成美乃滋味之前,我慌慌張張地叉起它送進嘴裏。不過因為裏面還很燙。所以讓我嘗到了苦頭。
  “——哇!”
  “啊,你在搞什麼呀。”
  舌頭好像燒起來一樣。我沒法吞下黏糊糊的章魚燒,捂著嘴,眼角泛出淚花。木尾擰開蓋子,把瓶裝水遞給我。
  “給你。”
  我下意識的接過瓶子,猛喝起來。
  章魚燒被溫水冷卻,順利的咽進喉嚨,但是舌頭還是麻麻的。
  “你真是笨蛋呢,今井。”
  我瞪著哈哈大笑的木尾,心裏開始動搖。剛才慌亂中喝下的這瓶水,不是木尾沒喝完的嗎?就是說,間接接吻了......?
  心中的小球微微彈起。
  木尾還在笑,他好像毫不在意。
  難為情,不甘心的心情湧上心頭。
  就是呀......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朋友的話,這種事是很普通的呢
  “......木尾你......今年也不接受本命巧克力嗎?”
  “你突然說什麼啊。”
  “沒什麼,只是很好奇。”
  “嗯,是啊。再說也沒什麼會給我的人呀。”
  “......是嘛。”
  如果木尾交到女朋友的話,我們一定會無法再繼續現在這種無拘無束的關係。
  我也許應該為木尾現在沒有物件的事感到高興吧。
  可是每當木尾開口說話時,我心中的粉紅色小球就開始不安分地跳動。好幾次跳到嗓子眼,差點和未知的感情一起從嘴裏飛出。
  我是不是生病了?
  是不是有什麼不正常啊?
  木尾明明一點都沒變。
  “謝謝你的水。”
  “嗯。”
  在吧瓶子還給木尾時,木尾的手偶然和我的手碰到了一起。
  “!”
  明明之前也經常碰到肩膀和手的 說,可這次卻感覺被接觸到的手變得滾燙,身體深處也仿佛有電流通過一樣。
  木尾驚訝地看著下意識揮開手的我。
  水瓶掉在腳邊。
  什、什麼?
  我怎麼了?
  我對自己的反應感到驚訝,又因此變得混亂,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今井?”
  “對、對不起,我有點奇怪。”
  “你這是怎麼了?”
  “對不起,對不起。
  當我忍不住想逃走時,手卻被抓住了。木尾顯得有些不高興。
  “突然怎麼了啊,今井?你說奇怪,到底是哪里奇怪啊?”
  聲音聽起來在也生氣
  被抓住的手又疼又熱,讓人感覺好害怕。心中的小球激烈地彈跳著,我忍不住快要哭出來。
  從眼角滲出淚水。
  “!”
  木尾瞪大眼睛。
  就好像面對陌生人似的困惑表情——他看著我染成紅色的臉頰、眼角浮出的淚水,露出不知該如何是好、讓人難受的眼神——
  “對......對不起,我真的很奇怪。”
  我拼命擠出聲音,使勁甩開木尾的手逃走了。
沒有回頭,只是一心逃跑。臉上吹過冰冷的風,心臟仿佛壞掉般急速躍動,粉紅色的小球滴溜溜地滾動著。
  不行!
  我果然很奇怪!
  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無法控制感情。奇怪!好奇怪!這樣太奇怪了!
  已經無法正常和木尾說話!也被木尾當成奇怪的傢伙!被木尾看到我通紅的臉!他一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來找我了。
  我對木尾已經不再特別!
  完蛋了!
  

  
  第二天,我眼睛通紅地來到學校。
  心中的小球一動不動,靜靜躺在內心深處。
  我陰沉著臉低頭坐到座位上。遠子走過來,很擔心的問道。
  “果步,發生什麼事了?”
  我沉默不語,結果她更加擔心地皺起眉頭說道。
  “你昨天和木尾同學一起回去的吧?難道說,吵架了?”
  我搖搖頭,因為淚水哽咽著喉嚨,所以說不出話來。
  “不......不要緊,沒什麼。”
  我在搖了好幾次頭後,終於發出聲音。
  遠子輕輕地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呐,果步。午休時要不要來文藝社?一起吃個午飯吧。”
  遠子什麼也沒問。
  在地板上堆著大量舊書的文藝社社團活動室內,遠子拿起從小賣部買來,塗了橘子果醬的法國吐司。
  “好甜,這吐司味道好像《阿萊蒂公主》一樣。”
  她這麼說著,一邊用吸管喝著袋裝牛奶,一邊從一端一點點吃著吐司。
  我也什麼都沒說,在表面略微不平的桌子上攤開媽媽做的便當吃了起來。
  遠子吃完橘子果醬吐司後,脫掉室內鞋屈膝坐到鐵管椅上。
她從書櫃取下書頁褪成茶色的文庫本,放到膝蓋上。然後,一邊翻著書頁,一邊開始用輕柔的聲音講述。

“朗格思的《達夫尼斯與克洛埃》就好像用新鮮的山羊奶做成的,加入了香草和蜂蜜的,清爽沒有膻味的乳酪。
  這個故事據說創作於西元二世紀後半到三世紀前半。那時的日本,聖德太子還沒有出生,正出於從彌生時代向古墳時代推移轉變的時期(PS:約西元前300-西元300年)。
  在那遙遠的過去,地中海的各國就發展出豐富的文化,作為享受生活的娛樂創作出許多通俗故事!
  《達夫尼斯與克洛埃》就是其中之一。
  在愛琴海上的萊斯博斯島上,有一天一個牧羊人發現了一個被山羊撫養的男嬰。那孩子裹著漂亮的繈褓,喝著山羊的奶水。牧羊人收養了這個孩子,取名達夫尼斯。
  兩年後,另一個牧羊人見到一個被綿羊撫養、喝著羊奶的女嬰。在這孩子的身邊,放著用金絲刺繡的絲帶和貼著金箔的靴子。牧羊人收養了這個孩子,取名為克洛埃。
  達夫尼斯與克洛埃作為關係親密的青梅竹馬被養大。
  達夫尼斯一邊照顧山羊群一邊吹著笛子,克洛埃則一邊照顧綿羊群一邊編織籮筐。兩人分享羊奶和葡萄酒,在美麗的自然中快樂地生活著。”
  遠子的聲音在狹窄的房間裏慢慢地流動。那輕柔的聲音如同吹過愛琴海島嶼的風一樣清新。
  “正值妙齡的兩人開始意識到對對方的感情。最先察覺到戀情的是克洛埃。她想‘是不是只有自己有這種痛苦的心情’而煩惱地輾轉反側的樣子,充滿了處在戀愛中的女孩子的情懷,顯得青澀而可愛,讓人產生‘哎哎,我能理解這種心情’的共鳴。”
  遠子帶著似乎想起特別的某人一般的溫柔眼神,說出克洛埃的臺詞。
  
  “現在的我一定是生病了,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病。雖然感到痛苦,但卻沒有任何傷痕。”
  
  “即使多次被灌木的尖刺刺中,我也不曾哭泣。就算記不清多少次被蜜蜂蜇過,我依然能吃下飯。”
  
  “可是現在這刺中我胸口的疼痛,比起那些時候都要強烈。”
  
  遠子也曾經喜歡過別人嗎?
  像克洛埃那樣愛上某人,困惑,躊躇,感到胸口疼痛嗎?
  以遠子聲音說出的克洛埃的話語,和我的心情重疊。胸口仿佛被刺中般疼痛起來。
  我一直以為是自己變奇怪了。
  木尾的每一句話,每一道視線、每一個動作都讓我的心動搖,變得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又是臉紅又是掉眼淚,好像生病一樣。
  不過,原來我對木尾的感情是戀愛啊。
  原來我一直喜歡著木尾。
  
  “如果能成為他手中的笛子,呼入他的氣息該有多好啊。也想變成山羊,讓他來照顧......”
  
  “現在因為達夫尼斯而無法安眠。”
  
  我喜歡木尾。
  已經無法再做朋友了。
  我想和木尾成為戀人。
  猶如透明之水沿山谷滑落一般,我一下子得出了答案。
  不過我的胸口很快又被揪緊,變得情緒低沉。
  木尾並沒有對我有那樣的感情。
  “遠子,雖然克洛埃愛著達夫尼斯,不過達夫尼斯又是怎麼看待克洛埃的呢?”
  遠子如花朵般微笑道。
  “女孩子會更快的察覺到戀情。因為男生都很遲鈍,所以不太容易察覺到。不過放心吧,達夫尼斯也確實愛著克洛埃。”
  “真的嗎?
  那只是故事中的情節,並不是現實。可是,我還是帶著一線希望問道。
  “怎麼樣才能讓達夫尼斯察覺到這戀情呢?”
  遠子微笑著點點頭說。
  “嗯嗯,是真的。達夫尼斯被克洛埃笨拙地親吻到,就好像突然能看見之間看不見的東西似的,開始意識到對克洛埃的感情。‘克洛埃的那個吻,到底把我怎麼了?’——‘雖然我之前經常和小山羊,剛出生的小狗、小牛接吻,但這樣的接吻還是第一次’——”
  接吻!?KISS!?
  我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接、接吻什麼的——由我對木尾——那可不行,做不到啦!
  “遠子,你接過吻嗎?”
  “哎?”
  遠子的臉上頓時泛起紅暈。雖然她剛才像個大姐姐般冷靜地說著話,不過現在卻胡亂搖晃著雙手和三股辮。
  “那個、這個、總有一天......想要那麼做......你瞧,這種事如果沒有物件的話,那個......沒法作吧......我是戀愛大凶星,而且剛剛才決定封印不純的感情......再說還有對方的想法,不可以有這樣想法的......”
  “是呀,如果對方不喜歡自己的話,根本沒有辦法接吻呢。”
  遠子聽到我這麼說,通紅著臉說道。
  “就是啊,接吻也許......有點困難呢......不過!要點是傳達心情是很重要的。在那之後,達夫尼斯和克洛埃之間遇到很多困難,最後兩人的真實身份也真相大白。他們在大家的祝福下結為連理,是像蜂蜜一樣甜蜜的Happy end喲。”
  “......可是,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喜歡的對象在一起......”
  故事的話,男女主角也許會相親相愛,但是現實中可不是那樣。
  木尾也許會一直都不談戀愛,也許會愛上除我之外的其他人。
  遠子從鐵管椅上探出身子說。
  “就算是克洛埃和達夫尼斯,也因為不明白對方的想法而不安喲。
  一旦戀愛的話,無論誰都是那樣。所以,首先要嘗試著邁出一步。
  從兩千年起,女孩子們就一直那樣。因為男生都像達夫尼斯那樣既遲鈍又不可靠,不那樣做的話是不會發現的。”
  遠子用如同星星般閃爍的眼眸窺視著我因為不安而顫動的眼眸。
  “今天的日本也有許多的克洛埃。大家都在為了讓達夫尼斯回頭看見自己的感情而努力。”
  遠子笑眯眯地說。
  “放學後,要不要去見見克洛埃呢?果步。”
  

  
  在車站大樓的地下特設的巧克力賣場裏,擠滿了前來購物的女生們。
  “遠、遠子,你在哪?”
  “這邊,果步。”
  遠子在人群中揮舞著白皙的手臂。
  每前進一步都會撞到人,就好像在巨大的滿員電車中行走一樣。
  一臉認真地盯著巧克力的女孩子;把各種巧克力放進購物筐、和朋友嘰嘰喳喳嬉鬧的女孩子;臉泛紅暈地接過裝入手提紙袋的巧克力的女孩子。
  有好多的克洛埃。
  到處都能聽到甜蜜的私語。
  “你覺得關同學會喜歡加了堅果的巧克力嗎?”
  “哇啊,相澤學長討厭甜食,該怎麼辦啊?”
  “呐呐,這邊的包裝更豪華,會不會更有本命巧克力的感覺呢?”
  “啊~不行了。神啊,拜託你了!請一定讓阪卷同學收下。”
  大家都喜歡著達夫尼斯。
  在為了讓達夫尼斯回頭看到自己的戀情而努力。
  這裏所有人的戀情不可能都實現。
  達夫尼斯可能不會回頭看克洛埃,也可能會自己含淚吃下被拒收的巧克力。
  即使如此,挑選巧克力的女孩子們看起來也都精神百倍、活力十足。
  遠子也高興地打量著巧克力。
  “快看快看,果步。這小熊形狀的巧克力好可愛。一口咬下去,味道會不會像《帕丁頓熊》那樣甜蜜而充滿朝氣呢。呐,送這個給木尾同學如何?
  這邊的蘑菇型巧克力加了酒,聞起來好醉人。味道一定就像梅裏美的《卡門》一樣熱情奔放!木尾同學能喝酒嗎?
  哇,這裝進白色陶器的KISS巧克力也好時尚!粉紅色是蔓越橘,紫色是藍莓。味道一定就像童話裏的《薰衣草之詩》一樣可愛而酸甜!”
  她仿佛在為自己挑選巧克力般興奮。
  “啊,情人節果然讓人心情悸動呢。在這麼多的巧克力中,挑選給心上人的禮物。真是太美妙了!”
  我被遠子的氣勢所壓倒,買下了她推薦的陶器裝KISS巧克力。
  用KISS巧克力代替KISS一決勝負嗎......包裝也是華麗的藍色盒子加金色絲帶,就好像在主張自己是本命巧克力似的。
  遠子似乎為家人和照顧過自己的人買了一些巧克力。
  “果步,能再陪我去一家店嗎?”
  在結帳後,遠子微微笑著說道。
  遠子去的是販賣包裝用紙和絲帶的樓層。這邊雖然沒有巧克力賣場那樣誇張,不過一樣人很多。
  遠子在那高興地挑選起包裝紙來。
  “......遠子,你要親手做嗎?還是說只是交換包裝,裝作手制的樣子?”
  “不,這是特別的。”
  “特別?是指本命用的嗎?”
  遠子的臉“騰!”的漲成薔薇色。
  “那個,不、不是那樣......難得的情人節,我還是想送點什麼......所以才一點點攢下巧克力的。可是,就那樣送出去也太寒酸了......我想至少應該把外觀弄得可愛一點。”
  “遠子,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啦。”
  遠子紅著臉混亂了一會兒後,不好意識地微笑道。
  “也就是說,是‘特別的義理巧克力’啦。”
  
  
  情人節的早晨。我握緊裝著巧克力的手提袋,在上學路上等著木尾。
  也許會像宮島學姐那樣不被接受。
  也許他會表示自己沒那個意思。
  也許會讓木尾露出憂鬱的表情。
  即使那樣——
  木尾從白色的霧氣中走來。
  心中的粉紅色小球“砰”的彈起。
  我看到他一臉不高興地想著心事走過來,只覺得雙腳發軟,喉嚨像被掐住般發不出聲音。
  木尾看到了我。
  他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凝視著我。
  臉頰好像燒起來般滾燙。親吻了達夫尼斯的克洛埃,會不會就是這種感覺呢。太難為情了,我害怕得忍不住想要逃走。
  可是,我的戰鬥將從這裏開始。沒錯吧,遠子。
  木尾的臉頰也微微泛紅。
  “早上好。”
  “啊、啊啊。”
  在生硬的打過招呼後,我把裝滿了KISS巧克力的紙袋遞向木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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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Moe)本來是指草木初生之芽等義,但是後來日本御宅族和其他的動漫喜好者用這個詞來形容極端喜好的事物,但是通常都是對(尤其是動漫的)女性而言,因此,萌え(もえ)現在也可以用來形容可愛的女生。現今,樣貌可愛、討人喜歡的男性甚至非生物也可用這.........<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