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星人的都會
第二章 變態觀測
第三章 向問˙萬一玩抽鬼牌時手上有三張鬼牌該怎麼辦?篇
第四章 失蹤的思春期妄想症
第五章 匍匍少女不可思議的瞬間
第六章 都會的外星人
第一章 外星人的都會
來談談青春點數吧。
在一次行動中能獲得的青春點數最高為滿分五點。以下來舉些例子。
首先是一點的行動,比方說在休息時間和女孩子閒聊、放學的路上和男同學們一起去吃頓飯,只要過著正常的學生生活,就能在日常生活裡得到這樣的點數。
但青春點數若放置不管就會日漸降低,光是這樣恐怕會互相抵銷。即使當時還滿開心的,畢業後回顧時很可能會為了沒什麼值得一提的回憶而後悔,不可甘於現狀。
接著是兩點部分。就像剛才所說的一樣,代表性的行動就是晚上在公園裡和年紀相近的女孩聊天吧。能拿到兩點的行動,大都是一點的行動受到「夜間」或「
社團活動」等氣氛與狀況的催化而加分。若說一點是基本,那麼兩點就是應用了。雖然不至於天天會有,但只要日子過得機靈點,機會絕對不少。
談到三點的行動,成功率裡就摻雜了相當多的不確定要素,可以當成籃球的三分球來看。要投出關鍵一擊並不容易,然而一旦成功甚至有可能扭轉戰局。這是果敢挑戰的時候。
與愛慕的對象約會,已足以獲得三分。重要的是,正式交往之後的約會幾乎不會加分,計分範圍僅限於單戀或還不到情侶關係的對象。
走到這一步時,容易誤以為對方的劃清界線是在搞曖昧,應該多加注意。
除此之外,三點的範圍也包括複數人共同行動的特殊案例。像是心血來潮大家一起去旅行、退出社團時辦些活動等,不過獲得如此高分的情況十分少見。
取得四點的機會大都來自特定的活動,校慶算是個好代表。但不能光是漠然地參加,必須具備目的意識,並預防因對方的狀況而導致扣分。
另一方面,如果不是周遭的士氣特別高昂,形成一股熱血風潮,想在運動會上加分都是件難事。那是因為運動能力的個人差距很大,大多數人都無法玩得盡興。
還有畢業典禮,也是依方法而定可以掙得分數的活動。試著鎖定沉浸在感傷心情中忘了害羞的人也是種樂趣。
就某種意義來說,五點大幅受到個人基準左右。只要有個自身價值觀認定「就是它!」的特別回憶,就可以說是專屬於當事者的五點滿分。
比如說為了異性不顧羞恥與流言在鎮上四處狂奔、得到甲子園冠軍,只有踩在精神創傷與榮耀交織而成的邊界線上不斷往前衝的人,才能邁向最高分。
過著連一點都無法取得的生活的人,就連五點的影子都看不到。
也就是說,思春期也只有在資本社會中才能茁壯。
懂得掌握要領、具備器量的傢伙,甚至可能在高中三年之間獲得二十點以上的積蓄。這份積蓄在眼前的前途選擇、上大學或就職公司方面,大概沒有多大的價值。
但達成者在臨死前的滿足感,與普通人將有天壤之別。
由於人生的「過程」是為了「結果」而存在,可以看出高中生活有多麼地重要。
……我只是閒著沒事,即興下了個定義而已。
因為雙手在動時腦袋空空總覺得有些隔閡,我不禁試著動動頭腦。
不過,會對用私人物品塞滿紙箱的行為產生快感,我是算哪種癖好者?整理癖?上下運動癖?長方形信奉者?
「哎呀~人類真的很喜歡分類,應該說區分類型吧?」
我一邊親口吐嘈自己的思考,一邊哼著歌瞥了電視一眼,雙手忙碌地收拾行李。我興高采烈的心情,與物品漸漸
消失、變得冷清的房間風景形成對比。儘管睡眠不足,但受到亢奮的精神影響,我整體來說狀況極佳。
經歷校園RPG
主角常見的雙親調派海外↓將高中還有兩年才畢業的兒子寄放在姑姑家↓獲準轉學之後,終於過了二天,距離搬家還剩下四天。垂涎三尺的我,心情就像是迎向了人生的高峰。
今年是我第一次沒有抱怨春假好短。
反而迫不及待地期盼著新學期快來。
再怎麼說,轉學地點可是在都會,班上的學生人數不可能只有二十個,福利社的菜單也不可能只有咖哩麵包。搞不好校園內還會有
便利商店,或是十分鐘一千圓、只有剪髮服務的廉價理髮店。
老實說,要是做個青春點數考核,我之前度過的高中生時光是負分。若以入學時分數為零作基準,大概是負三左右。我無法補上如壽命般每天逐漸消耗的扣分,甚至無法保持在原點。不過,今後就不同了。
「呼哈哈哈,嘻嘻!」若有鄰居在場看到我臉上浮現的噁心笑容,恐怕會嚇得搬遠。優越感令我手腳麻痺。這種感覺,就像是脫離大考期間重獲自由後,當緊張消融時留下的殘渣。真舒服。這就是隨波搖曳,三半規管恰到好處地失調的感覺嗎?
「我沒去過海邊,不清楚啊!」到都會定居後,再搭電車去海邊一趟,大量賺取青春點數吧!如果可以就和女孩子一起去,不行就加入男女混合的團體好了。
我將小學時唯一得到的獎狀鋪在第二個紙箱底層,把整套用繩子捆住的教科書塞在上面:「啊~不過,課本到那邊應該要重買吧?」
我就像是要搬出破公寓時,煩惱著舊冰箱該如何處理的俏麗女大學生般,歪著頭享受挑選的樂趣。
關於新生活地點的說明,充滿足以讓大多數高中生像我一樣滿心雀躍的要素。
我要寄宿的姑姑家似乎只有她一個人獨居,沒有丈夫也沒有小孩,而且她還有在工作(這是當然),總之,我等於即將展開有條件的獨居生活。若用一句話來說,「怎麼可能單純地表現出來啊?」正處在叛逆青春反抗期的高二男生求之不得,徹頭徹尾地榨取他們微薄的零用錢,與廉價自尊的魔性環境。我只能想成是性格彆扭的神
龍不肯實現大人「想培養出健全青少年」的願望,一時興起站在我這方了。
我亂興奮一把的。我會比糟蹋農作物的猿猴更
痛快地大口享用新生活。
像我這樣的鄉巴佬,會不會得罪了都會小孩的小團體,受人欺負?我心中一點也不擔心這類問題,沸騰的心仿佛脫光光在春天的露營地到處裸奔。
狀況真是好的不得了。
以重力折騰、翻轉、屈服行李(總之,就是白費了一番力氣)的四天過去了,我要搬往都會的日子終於到來。
兩天前走上教室講台與大家告別的場面,不免有點感傷。在鄉下的學校,通常一路從小學、國中升到高中,教室裡的成員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動。因此雖然只相處一年,但班上卻有很多熟悉的臉孔。
我多少讓教室沉浸在傷感之中,塑造出還算滿意的離別場景與氣氛。
如果有女生因為要與我分離,而毫不顧慮地當著眾人的面流淚,我打算立刻把人塞進紙箱裡郵遞過去,但結果是不必當個綁架犯了。藉由電車的力量,我與生活將近十五年的土地說了再見。我沒有熟到會特地來車站送行的死黨。
父母也在大約一星期前離開日本,前往叫什麼索科特拉群島或蘇聯之類的地方。
不過,光是這份對離別與未知
萌生的亢奮感,不就足夠抵銷青春點數的負分,回到零點了嗎?我仿佛眺望著心靈的水平線,開闊的心情與新的開始非常相稱。
能夠兩度體驗參加高中入學典禮的心情,也很少見了。
坐在電車的座位上,我跟著電車搖晃了兩個半小時。我在半途中似乎睡了一小時左右,醒來時大部分的空位都已經坐著乘客,窗外的景色也由田園轉變為住家與工廠。
塞在耳中的耳機(雖然英語中有這種文法,但這句話就像是鼻子裡流出鼻血一樣冗贅)播放的音樂,也在亂數選曲播完一輪之後轉為無聲。
我操縱自口袋裡掏出的ipod,這次只重複播放一首中意的歌。但因為還沒有睡醒,我只有右耳在聽音樂。
我睡眼惺忪地看著在斜坡草地上以花圃排出公司名稱及呼籲愛護地球的企業——富士山,還有大海通過眼前,聽到車內廣播念出目的地的站名。
「我快到了。」我拿出手機,傳了一封訊息到剛登錄的姑姑信箱中。「我現在去見你。」電車的速度還沒放緩,回信就已送達。
「………………………………」她是說真的還是在開玩笑?簡訊還真難判斷啊!我決定當成友善的回應,收起手機。
大多數的行李已先寄到姑姑家,手邊的行李只有一個底部皺巴巴、提把乾癟癟、散髮出抽水馬桶消毒水氣味的包包。
不知何時坐在鄰座的紫發大嬸把腳挪開,我向她點個頭,從座位移動到走道上。或許是被我走向車廂門的動作牽引,原本站在走道上的乘客們也全都開始準備下車。每次和都會人擦身而過,我這個鄉巴佬就會偷瞄一眼,沒有用都會記號或貼紙之類的來衡量與鄉村的差異化,也沒有渾身掛滿金屬飾品的時髦人士。
我還聞不出都會的氣息。這讓亢奮感減弱了一點。
電車駛入大都會的月台。是我過去居住的小鎮車站六倍大,月台上站滿了人。我有些退縮。隨身聽的音樂從鋼琴曲換成男歌手的嘶吼,為了勇敢邁進預做準備。電車的自動門開起,我率先跌跌撞撞地下了車,車內的隊伍開始流向月台。
我沒有搭電扶梯,選擇爬樓梯前往收票口。在半路上,我稍做思考。
姑姑,今後將同住的對象。她會是什麼樣的人?我沒見過她,作為評斷親戚唯一的情報來源的雙親表示:「她是個大孩子。大人和小孩的合成物。」所以我在手機裡登錄電話號碼時,名字才打成「魚糕姑姑」(注萏小糕日疋魚漿的合成物),但這個情報該如何與整體印象連結在一起?我頂多隻能連想到養樂多阿姨(注:養樂多公司負責到府送貨、推銷產品的女性職員)而已。
車票輸入機器時停頓了一會兒,仍通過自動收票口。我一邊逃到墻邊閃避自左中右三方涌現的人潮濁流,開始四處張望。
我比一旁應該是在等男朋友的染發女高中生更加露骨地東張西望,尋找等我的人。父親交給我他們兄妹二十七年前的合照,但是要靠這張照片找出姑姑,我會變成浦島太郎的。如果要變的話,還是桃太郎比較好。
「真!」
有人以試探的聲調呼喚我的名字。在我腦海中住著,如孩提時的愛迪生般(透過火星中繼站)輸送宇宙意志的小人,自稱為殉情,但我的名字是丹羽真。不是「Tanba」,是「Niwa」。不是
「shin」,是 「Makoto」。
我轉頭看向右方,尋找聲音的主人。一名年約三十來歲,給人清純印象的女性正探頭直視著我。既然我們沒有光靠眼神就能溝通的關係,真希望她能收斂一點。
我忍不住別開目光低下頭,閉上嘴巴。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
「你是真,對吧?」
因為我沒有開口,她帶著禮貌的笑容再度詢問。高雅柔和的少女舉動。模樣與外貌的落差朝好方向發揮效果,為第一印象加了分。
「啊!是的,我就是你指名的丹羽真,你好、你好。」
我連忙低頭行禮。試圖用這種半吊子的謙虛討好人,連我自己都覺得火大。「暫時要受你照顧了。」我慌忙補充道。啊~笨手笨腳的。
「不、不,我才是。」姑姑也低頭致意,長髮如飛瀑般滑落肩頭:
「啊,給你一張名片好了。」
姑姑伸直背脊後,有些粗魯地在
手提包裡摸索一番,取出塑膠名片盒。她打開盒蓋,將一張呈黃金比例的長方形名片遞給我。
「謝謝,你真客氣。」我以亂七八糟的禮貌接過名片,瀏覽一眼:
「藤和女女——『三十九歲』」上面以強硬的雙引號強調出年齡標示。看來她還打算貫徹「四十肩是啥東西?」的態度,雖然名片的消費期限只剩下不到一年了。
但是……即使事先聽過,她的名字……還真奇怪。
「這個,藤和……雖然這可能是藝名或花名、通稱或比賽用登錄名,更出乎意料的,還可能是心底深處的2P自我在這個世界通用的假名,不過……」[
!!通可是本名唷!」
我感覺到她輕快的台詞中,句句都試圖滲出年輕的氣息。雖然我已經知道她的名字,但關於念法是「Meme還是Jyojyo?」的說明卻模糊不清。
也許是發覺我的困惑,姑姑指向自己補充說明:
「Touwa Memo.你要喊我Jyojyo也可以。」
她眨眨眼睛,眼角的皺紋也跟著變多。萬一說出口,我的生命線恐怕會被割得稀巴爛,因此我吞口口水暫緩回答,也重新打量名片。
這名字完全展現出命名雙親的嗜好。如果在網路上搜尋到這種本名可以一笑置之,不過在當事人面前,我可不想扯裂嘴巴、鼓起勇氣刻意聊起這個話題來嘲笑人家。
「喔~」我假裝發出一聲感嘆,將名片收進錢包裡等待移動的指示。
「今天就搭計程車回家好了。」
「啊,好的,真奢侈啊!」我淨是說些不痛不癢的台詞,看來是漸漸習慣了。
女女姑姑面帶親切的笑容,以俐落的動作替我帶路,走向相隔一條馬路的計程車招呼站。半路上,她一邊用掌心撫摸頭髮,一邊對我說話:
「搭了那麼久的電車,應該很累吧?」
「嗯。自從國中的修學旅行之後,我就沒來過這邊。」
「這樣嗎~你今年讀高二對嗎?長得那麼大了。」
「是的’這裡的高中離姑姑家近嗎?」
「嗯~騎腳踏車過去大概要十五分鐘。啊,這是我的速度,你的話應該會更快。」
我們以這種五分鐘後就會忘得一干二淨,極度近乎無味的對話填滿路途。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既不親密也不疏遠的獨特口吻,或許可以說是略帶粘性的溫水,明明並不會不舒服,卻讓人對立足處異樣地感到不安。
「嘿~」女女姑姑刻意向停在招呼站旁的綠色計程車招招手,我不禁覺得有點可愛。但我沒有偏好年長女性的興趣,因此看向剛才那個女高中生,她正和男友在遠處等紅綠燈,看她裙子皺摺的地方,真讓人受不了啊~我這麼想著,閃避、壓抑掉種種念頭。即使她嘴裡念著「你是笨蛋喔~?」也不至於讓我倒胃口。
我坐進計程車後座。女女姑姑坐上副駕駛座,告訴發色斑白的司機目的地是哪裡。她說得很快,一旁的我沒能記清楚。我深深地沉入座位中,揉揉沉重的眼皮。話說回來,為什麼乘客只有兩人,姑姑卻要挑副駕駛座來坐?
不知為何,她沒有特地從副駕駛座上回頭向我搭話。唉~就算開口,在車程中的空洞對話也不會熱鬧起來,只會半吊子地苟延殘喘,幸虧她沒這麼做。
我才剛進高中,父母就要求我以後就讀本地的大學。我能像天降好運一般,獲得原本直到成年前半已放棄的生活模式,我對女女姑姑心懷感謝。
我要在這個都會尋求擬似獨居生活。因為這是個適合培養,不,是增加青春點數的環境。
我想朝存下十五點邁進,作為今後兩年的目標。
離開高樓大廈羅列的站前大約十分鐘後,車子駛入住宅漸漸變多的地區。雖然如此,四周依然是一片綠地稀少、金屬建築物醒目的光景,令我多少有些驚訝。
都會的味道,似乎充滿金屬氣味。比起充滿土味的故鄉,似乎能有更多的期待。
故作姿態暗自歡喜後,我透過後照鏡,對上女女姑姑的目光。
我總覺得有點尷尬。
就在計程車穿越道路上方懸掛的地名看板的瞬間,她突然笑容可掬地回過頭:
「歡迎來到外星人守護的都市。」
「……啥?」
她笑咪咪地說出讓人想敬而遠之的歡迎詞。
呈愉悅放射線狀龜裂的發言有一部分混雜在一起,自鼓膜傳達到我的大腦。
不過,從計程車司機毫不慌亂地繼續開車來看,不能否定我聽錯的可能性。我老實地啞口無言。
「咦,反應很冷?」女女姑姑臉上浮現假笑,瞪大雙眼。
「我只是因為話題太超出常軌,做不出好的反應。」
「本地傳出過不少目擊幽浮的情報,應該說很像佛羅裡達州嗎?」她如此解釋
「喔~」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在了解之餘,「這個人該不會是外星人信徒吧?」的懷疑同時在我心中盤旋。她說不定是MMR(注:日本漫畫家石垣???音的作品MMR神秘調查班,內容探討外星人與超自然現象之謎)直擊世代。
而宇宙沒有我的青春。正要漸入佳境的預定點數,開始出現萎縮的跡象。
「老式雜貨店還有賣七次元
鑰匙圈之類的玩具喔!」
「我無法理解,想將如此強大的科學力侷限在三次元活用的商業方針。」
而且,外星人和次元聽起來像是相關的名詞,其實毫無連接點,差別就和electronic(電子的)與rhetonc(修辭學)一樣大。
「接下來要直接回家,今天你想在附近逛逛嗎?」
女女姑姑說出稍後行程中確定的部分,詢問我對於未定部分的意見。「嗯,我想想~」我用手指搔搔太陽穴,在回答之前插入考慮的時間。
「如果用走的,我可以做個簡單的介紹。」
接著,她加上一點點親切。份量少得用手指一抹就能輕鬆擦去,不會引起事後的麻煩。
「今天要整理行李……還是待在家裡好了。」
我猶豫著要不要在「家」這個字眼前面加上「姑姑的一
但最後還是簡略地回答。即使事先別無他意,就結果而言,這樣說或許能讓雙方更加親近。
「了解~那晚餐就在家裡一起吃囉!」
她臉上的笑容,一直到轉回前方為止都沒
消失。
然後,計程車又在有如都會內臟的道路上奔馳了五分鐘。
「啊,就是這裡。」依照女女姑姑的指示,計程車在一個沒有地標的平凡地點踩下煞車。後座的左側車門自動開啟,我先一步下車。我在離座時瞥了跳表機一眼,即使靠父母給我的零用錢,也能搭個兩回。話說回來,在往後的新生活中,零用錢問題要如何解決?
還是得靠
打工嗎?或是爸媽會匯款給姑姑?
「來,這兒就是真的第二個家。」
付完車錢後,姑姑並肩站在我身旁,笑咪咪地更新資訊。她是說我不必把這裡當成親戚家,可以當成自己家來看待(真厚臉皮)。
雖然很想大大地加以介紹,但即使仰望我的新生活據點,也沒有多少足以讓人自然描述出口的要素。
很普通。這是一戶中規中矩的住家,如果拍下房子照片在鎮上四處張貼,也得不到「哎呀,好漂亮寬敞的豪宅」這類評價,只會被人懷疑「宗教團體?是激進宗教團體嗎?」唉,說不定這裡只是表面上很普通,但裡頭卻像
忍者機關屋一樣,裝滿回轉門之類在實際生活上麻煩透頂的機關。
「來,我們進去吧。」「是的……呃,請多指教。」
踏進住宅前,我再度打聲招呼。要是兒子的態度太差,別人可是會質疑父母的教育啊!
「你真客氣。」女女姑姑活像複製了我方才說過的台詞內容,只是整理口氣後重新利用:
「我才是呢,請多指教。真的很抱歉,請多指教。」
她迅速地回答……嗯?剛剛的台詞裡好像摻雜了類似道歉的話……?
啊,她的意思是「抱歉,我家是那麼氣派的豪宅」?我有點自信心過剩耶~
女女姑姑不等我解決疑問,就拉開口式拉門
消失在玄關中,我也跟在後面。我試著吸吸鼻子,想聞出屋內有什麼樣的生活氣息……這、時、候。
「我回來了!」
她俐落地脫下鞋子,輕盈地走上玄關……等一下。
在換上拖鞋之前,
在呼喚我的名字之前,
在露出爽朗笑容之前,
你的腳邊應該有必須先注意的東西吧!
我仿佛感覺到應該在腳下畫得筆直的起跑線變得扭曲。
「真,你也說一次看看。」
但她忽略我強烈的目光,以燦爛得令人想付費的笑容表示歡迎之意。
世界的焦點一口氣變得模糊不清。
「……咦,啊……好的。」我一邊回答,眼神一邊牢牢盯著右下方不放。
以前明明住在鄉下,我卻說不好鄉下腔調,發音很生硬。這無關緊要,可是……在玄關剛上來的地毯旁,好像有樣東西,不,有個人?
……從這時候開始,不好的預感讓我心中那股遠足前夕的興奮冷卻下來。
這種心情,就像親眼看見在照片中看起來異常可愛的狗狗,內心卻產生「這隻矮冬瓜是什麼東西?跳蚤都快從你身上飛起來了啦!」的念頭,不得不拒絕抱起它一樣。
那團東西,將成堆的「現實」送入我夢想的新生活。
在往後將目送我不情願地去上學,迎接我拖著玩累的身軀回家的心愛玄關上……
有個類似竹輪的物體。
那個人穿著放到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會顯得格格不入的流行裝飾中,或者應該說是被吞進去了。
盡情伸展的腳底板,完全拋開對於睡在地上一事的遲疑。
那
圓滾滾的模樣刺激著我的衝動中樞神經,忍不住想踏扁或踹飛它。
「………………………」
春日陽光透過玄關毛玻璃傾注而下,我背上泛出黏稠的汗珠與微微的寒意。額頭冒出黑線的感覺,在皮膚上躍動。
我的青春點數,再次被打回負分。
第二章 變態觀測
橫躺在地疑似竹輪的物體一動也不動。
那說不定是電力耗盡的電動人~(勉強在全說出來前省略成功)。唉,說是省略,但字數好像大幅增加了?雖然我也不是沒這麼想過,不過依照我的國語成績,這樣的附和已經是極限了。畢竟我可是在作答將本文主旨濃縮為一百字簡介的問題時,寫下「作者的自慰行為」,用考卷得到那年夏天的第一個勾勾。那是個力透紙背的漂亮V字。
「好啦~屋子裡不會很亂,
請進。我昨天特地打掃過囉,但是空間不大,請多包涵。」
女女姑姑以滑稽的動作朝呆站在玄關處的我招手。然而,我的腳卻對屋主腳邊類似
陷阱的東西抱持警戒,不肯移動。鄉巴佬來到都會的滿腔期待不斷地下降,從那下墜之勢中,可以感受到某種即將破殼而出的東西。
物體的上半身從上臂到頭頂幾乎都卷在羽毛被裡,隨興地躺在地上。
棉被外頭捆著晾衣繩,身體剩餘的部分就如同包在竹輪裡的牛蒡般露在外面。不,這絕不是正常狀況,毫無疑問。順便一提,被單的圖案是菖蒲花紋。看來他也知道自己正在和什麼東西對決(注:對決在日語中與菖蒲同音)嘛!
棉被卷裡的人的視野應該完全被遮蔽,被單就是他的世界。當然,我也沒辦法拜見他的尊容。對方維持不動如山的狀態,乍看之下已達到傢具的程度。
不過仔細觀察,就能看出那雙纖細裸足的小指在微微開闔。是女孩子……嗎?我在那人身上發現襯衫衣角和裙子,看來那似乎是個生命體。
她整體的線條纖細得亂七八糟,就算只是開玩笑地朝她踹一腳,恐怕都得吃上重傷害罪。「嗯~?」女女姑姑微歪著頭,非常刻意地表現出可愛的模樣。在她曖昧的微笑牽引下,我臉上也不禁浮現抽搐的笑容。
「真是的~你在跟我客氣啊?這麼見外可不好喔!」
她突然拋來一句話。順便一提,剛剛的台詞還附送一個媚眼。乾眼光線發射!那暗藏魔性的舉動,仿佛有這樣的標語浮現在半空中。
「………………………………咦哈啊!」
「哎呀,不適合我嗎?」一臉裝傻的姑姑毫無羞恥概念地詢問。
「不……呃……」如果是十五年前,我應該會上鉤啦!
「這樣就好。我的目標是變成以落差為
萌點的
角色。你知道什麼是『
萌』嗎?」
「為了度過健康的高中生活,我不想知道。」
「比方說,『明明是姑姑,卻能空手打倒力道山(注﹒日本摔角之父)!』那樣的人。」
「不對吧!」我感到吐嘈的自己有些悲哀:「鎖定這麼稀少的
屬性有什麼用……這不就像是
職業棒球選手揮棒只打魔球一樣?」
那打擊率肯定奇差無比。這樣一定會被開除,讓夢想劃下句點。
事到如今,我也裝作沒看見那團卷著
棉被的物體。「喔~好漂亮的房子。」我一邊極力稱讚,一邊走過木板走廊。「喔~好有異國情調的玻璃門~」我伸手摸來摸去。
玻璃上淡淡倒映出我的面容,看來眼皮相當沉重。
「你的房間在二樓,上樓梯之後有兩個房間,是比較近的那個。」
「了解。」我在聆聽的同時回頭望向玄關,物體x仍隨意躺在那邊。如果她是想要搞笑,穿上那種五流變裝在玄關埋伏我的親戚,那她應該會因為遭到無視而氣得直追著我跑才對,但卻完全沒有類似的反應。話說回來,爸媽明明告訴我姑姑是獨居的,這是怎麼一回事?
依照事由與情況而定,我想藉著生活環境培育起來的青春點數種子,說不定會失去光明。
「如果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就跟我說。」
真的可以說嗎?我要省略敬語,連珠炮似的說個夠喔!
「不,光是能夠借住,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以爽朗的社交辭令矇混過去,就像是要掩飾內心的騷動。
結果,我帶著含糊的態度走上樓梯,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不好的預感如陰影般從玄關延伸過來,纏繞在我身上。
然後,我在堆滿未開封紙箱的房子裡睡了大約兩小時。
要說不介意那團活像蘆筍培根卷的
棉被卷人是在說謊,不過一決定不在意之後,我燃燒起「我也要躺進被窩裡!」的對抗心態,落入夢鄉。
這番過程與結果並未特別作假,我總覺得有些悲哀。
床鋪(現階段只是柔軟一點的木板),不舒適的程度與我精神不安的程度成正比,非常地糟糕。反覆的淺眠,甚至引發頭痛。正當我懶洋洋地擦去額頭的冷汗走到一樓時,晚餐剛好端上了桌。
……不過,別的東西似乎也準備萬全了。
「今天我可是大展身手呢!」三十九歲的女生在琳琅滿目的料理前蹦蹦跳跳。
「……喔~」我轉動右眼球偷瞄一眼。
「因為從明天開始,平常就沒什麼機會一起吃晚餐囉!真,你會做飯嗎?」
「呃,不必動菜刀的料理還會一點……」我流下冷汗。
「啊哈哈,果然是男孩子。」
她拍了兩下手掌。雖然原因不明,但我的回答裡似乎有她中意的要素。
「怎麼一直東張西望的呢?有什麼讓你介意的地方嗎?」不會介意的話,難道你是菩薩嗎?到底要開悟幾次、反覆蛻皮幾次,才能夠對世界不聞不問到這種程度?那已經沒有生活在現實中了啦!
剛才的
棉被卷這回豎成直的,露在外頭的蛋白質則以兩腳外八的姿勢跪坐在餐桌旁。
「我不該看到嗎?不該看到嗎?右邊有點東西令我很煩惱這個問題。」
「所謂的幽靈,好像一定會從左邊出現呢!」
「我不想拿這種探討科學與超自然界線的話題當成晚餐配菜……我明白了。我不擅長繞圈子,就直接說吧。」
「啊,已經要求婚了?」
「誰在談風信子的球根(注:球根的日語發音和求婚相同)啊!」
我刻意地發火,硬是換掉單字。我被找來這裡,該不會是被叫來當女婿的吧?我甩開些微的懷疑,解開正坐的雙腳:
「姑姑,你對我撒了謊。」
我沒禮貌地以食指指向長輩開口。難道說我被騙了?我心頭燃燒的怒火,就像被不動產仲介公司介紹有間兩房一廳公寓租金只要三萬七千圓的大學生,歡歡喜喜地跑去看屋時,卻發現公寓地點如斷崖絕壁般荒涼,令我優先選擇失禮的態度。
女女姑姑將剛拿起的筷子放回筷架,改變臉頰肌肉的運用程度,擺出笑容:
「撒謊?『真揭發謊言』,從字面上看來很帥氣耶!」
「啊,的確沒錯。」氣氛一瞬間差點和諧起來。我說不定很適合當偵探……不對。
「你不是一個人獨居。」
「什……什麼~」她驚訝的表現超敷衍。
「這是怎麼一回事?明明肚子很餓,但我卻火大得有點超出極限了。」
「哎呀,你抱持著強烈到快引發胃痙攣的努力結晶耶!」
女女姑姑以不帶一絲認真的應答,將我的台詞打落在地。
不,我也沒有用極度嚴肅的態度表明遺憾就是了。
「你有證明我撒謊的證據嗎?」
「證據……?」我以反手拳敲打
棉被表面:「這就是證據。」
砰咚!
棉被卷像沙袋般老實地往後倒,然後立刻在腳趾上使力踏穩,坐起上半身再度豎直。看來她似乎不是烏龜的親戚。
「哎呀呀~」姑姑看完證據物的上下運動,吐出平凡的感想。
「我不擅長兜圈子,這是什麼玩意兒?」
「要說明這一點,不得不兜點圈子呢!」
聽到我的指控還能開玩笑,令我不禁有種被挑釁的錯覺。但我的膽小之處,應該在於對手是女性,才忍不住想表現出強硬的態度。真是有點傷心。
萬一找我麻煩的對象名叫「牛三郎」,是個體格和名字相稱的肌肉壯漢(不過還有私底下喜歡布娃娃之類的設定),我大概會陪笑著別開眼神,連聲說「抱歉,真的很抱歉」,在班上榮登懦弱王的寶座。
「嗯,那請針對這個東西提出說明吧。」
我再試著輕敲一下。
棉被卷這次沒倒下,但內容物依然沒有反應,裡面裝的可能是假人之類的。
若是如此,這回我得懷疑起姑姑的室內裝潢品味了。
而我的「獨居生活」將變成「在奇妙的家庭生活一
度過有如核戰後的世界般黯淡無光的日子。點數的定期消費保證會變得比過去多出一倍以上。
「在一九○○年代初期,美國某個鄉村出現如烏雲般的物體……」姑姑清清喉嚨開口。「如果去掉這種前言,需要幾分鐘可以說完?」
我立刻要求省略。「年輕真好~」女女姑姑毫不動搖:
「就算性急,只要一句『年輕』,就能用好意的觀點解釋掉。哪像姑姑我,如果擠在人群裡努力想買到超市的特價商品,就會遭人白眼。」
「我想問題在於眼睛裡的血絲數目的差距吧……」因為她將目光放遠,我不知怎麼地擔任起附和的工作。不行,對話又快離題了。這是什麼容易脫軌的偷工減料構造啊!
「總之,不管是茄子一袋十五圓,還是絞肉的限時特價墓讓人高興,事情都和那些完全無關,我的問題是這個……」我像敲廁所門一樣咚咚地敲著
棉被卷。「啊,菜會冷掉的喔!宵診補塊吃補興喔(小真不快吃不行喔)~」「囉嗦!還有後半句是哪種話啊!」
我敲打
棉被!敲打
棉被!代替用掌心拍打桌面的動作。
這都快變成發泄壓力的方法了,我還得意忘形地嘗試加上節拍。
於是,
棉被卷立刻還擊。
「好痛!嗚咕呀!」有人在桌子底下襲向我的小腿,狠狠踹了一腳。彈跳的膝頭撞上桌底,我將身體往後挪,彎下腰確認凶手的真面目。
「哇啊!」我往後一仰。一隻小腳飛來,企圖踹飛我的額頭。我察覺那是從
棉被裡冒出的腳,也理解到這是具有意志的反擊。
「不……」不是假人。因為肌膚觀感不像人類,讓我不禁大意。
「咿呀的是四度的原無接觸呀咻,
防禦呀嗚!」
「啊?」
棉被卷裡傳來嘀嘀咕咕的說話聲。老實說,話裡的日語骨乾已經省略過頭了。
「Pardon?」我將耳朵湊近含糊說話聲的來源,希望她重說一遍。
「咿呀的……」「啊~不必了。」我放棄了。反正在踹人時一起丟出來的台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關鍵在於,只要理解「這傢伙在說話」即可。
在桌子底下,那雙腳就像位於千葉某處的夢幻樂園裡的海盜船般,
生氣地呈鐘擺狀搖晃著。她大概是因為視野被擋住,所以只能鎖定大致的方向攻擊。包含人生在內,她錯失的東西太多了。
「錯失本咿的意識和意咻呣咻咿觀察郁滯咻容易不準對我呼嘿嗚。」
我聽不懂。在談及內容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雖然要透過
棉被講話是個人自由,但真希望她也記得透過翻譯機轉譯一下。吃個翻譯
蒟蒻(注:漫畫哆啦A夢裡的
道具,吃下即可與語言不通者溝通)吧!
「原咻是呼咻唷呀丟失責任蛋白質聚合體,那就是你們。」
「………………………………………………」
我注視著
棉被,本已趨緩的頭痛從頸背附近攀沿而上。我放棄了。如果認真思考,我前途無量(有啦)的前額葉(注:位於腦前端三分之一處,是執行控制的中樞,協助我們專注、控制衝動、擬定計劃等行為)恐怕會遭到外星人的神秘屠宰。
「不好意思,請翻譯一下。」
我向可靠的美女姑姑(由三種令人嚮往的關鍵字合成)求援。
「她在說『初次見面』。她是我的女兒——藤和文莉歐。」
如果加上沒在聽人說話的條件,你的翻譯能力可是專家級的呢!
「……女兒?」血親、家人、非單身。
我的心情,就像是描繪藍天的水彩畫被人用黑色油性筆涂上一堆黑點。我的拳頭顫抖不已開口說道:
「女兒是什麼東西啊!」
「My daughter﹒」
「這樣很難吐嘈,會話的字數再增加一些好嗎?」主旨不對!
「還有you are 處男。 」
「囉嗦!」在鄉下機會不多,我也是不得已的啊!
雖然這是藉口!
「之前所說的獨居生活,是怎麼一回事!」我氣勢洶洶地要求她針對夢想的關鍵部分提出詳細的說明。
「自從和真碰面之後,我不是一直表現出像是在獨居的態度嗎?」
姑姑毫不心虛,但也沒有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這麼淡淡地回答。
「啊,呃……」我一瞬間啞口無言。女女姑姑輕鬆寫意地劃破現場的氣氛流向,趁勝追擊開口說道:
「你有何不滿?」
「不,那個……比方說,為什麼要視而不見……總之,你很煩耶!」
比驅貓的寶特瓶更不可靠的自製防衛系統還在桌子底下運作,我連
棉被帶腳一起用手掌一按,
棉被卷狠狠地往後摔倒,還露出內褲。
不過,我沒有心動的感覺。身為高中生的我,光是看到套在內衣專櫃模特兒身上的淡粉紅色內衣都會受不了,但看到
棉被卷的內褲,也只會冷冷地覺得那不過是多出一塊布。內褲顏色是陽光黃。
然而,我的眼前卻是一片鈷青色(因為念起來很像絕招名稱,我就記住了)。
「嗚嗯……嗚嗯!」翻倒的
棉被卷,也就是藤和文莉歐嚷嚷著什麼。我聽得一頭霧水,那和父母不肯買玩具給他的小孩子支離破碎的哭鬧聲沒什麼不同。
「可惡……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夢想就是要在遠處眺望才會美麗,有個聲音在耳畔告訴我,將絕望的氣息吹入鼓膜。青春點數,負二。
我搖搖欲墜的上半身,隨時都會趴倒在桌上。我的獨居生活不應該那麼吵鬧的吧。不,我不是獨自一人。我不禁想起有這樣的歌詞,差點唱了出來。但是想不起後面的歌詞,大概會變成哼歌,便作罷了。
「吶~~真仔。」「什麼仔……」你還是別再塑造落差的
萌點吧,勉強到連肌肉都快要拉傷了啦!
「我可以繼續說下去嗎?」「說什麼?」
我不是以前印在鈔票上的偉人,不可能把這種沒頭沒腦的話題全部記下來(注:指舊款二禺圓日鈔上的人物聖德太子,據說擁有豐聰耳,同時聽十名民眾請願也能全數記住,做出正確回答),姑姑與其說是在談事情,更像是在拋出話題。
「失蹤的丈夫名叫喬治,妻子名叫瑪莉亞(注:與前文之「在一九○○年代初期,美國某個鄉村出現如烏雲般的物體……」,皆為任天堂遊戲MOTHER的情節,內容為探索外星人之謎)。」「別若無其事地說些很像矢追先生(注:日本電視製作人,超自然現象研究者)會說的故事。」
「咦,到真這一代,已經不知道這款遊戲了?」
『你別以為和年齡差一輪以上的人能共用相同的話題!』↑真心話。
「算是啦!」↑場面話。
這也無可奈何,誰叫此處是日本。
看到我自暴自棄的模樣,女女姑姑的笑容變得更加閃亮,牙齒看起來變白了三成。
她的牙齦仍有二十來歲的美麗啊,我老實地想。雖然這無關緊要。
「啊哈,才第一天相處,真就和我打成一片了。」
「真的耶!」我使用敬語的念頭已被削除殆盡,只剩下語言的骨乾。
「嗚呣嗚呣嗚嗯~」那個胡亂揮舞雙腳,真希望她以仰式世界冠軍為目標的傢伙(既然是姑姑的女兒,就是我的表姊妹?)給新同居人的露內褲服務做得太過火了。
不過她是
棉被卷,無法讓人心跳加快,而且發言也很危險。現在也一樣,勉強能聽出的單字裡有什麼原子、什麼本質的,老實說淨是些光靠單字無法辨識的混亂內容。
「從今以後,我們一家兩口相親相愛地生活吧!」女女姑姑的腦子不知在想啥。
「請說明一下你計算人數的方法。」
我無法應付無限膨脹的疑問與吐嘈點,只能對經過眼前的最新不明點做出反應,就像等著小蟲經過眼前的青蛙一樣。雖然頭痛不可思議地減輕了,但喉嚨卻因為吼叫過度,有如被灌入熱沙一樣滾燙。
「基本上,那個像螺絲麵包的東西是啥……你的女兒,對吧?」
「嗯……啊,你說那個嗎?不必計算。」姑姑面露爽朗的笑容斷然駁回。
這是什麼母女啊!就算開口問,恐怕也會被她以「別介意、別介意」輕輕帶過,因此我沒試著提到。一個親戚都不知道其存在的女兒,聽起來不是很像有超棘手的內情嗎?為什麼連我的父母都要隱瞞?這樣的疑問不斷地擴大。
「啊,那姑丈也在囉?」我轉頭搜索四周。
「哎呀,我老公的名字叫喬治。」你的名字什麼時候改成瑪莉亞了。
「自我和慾望了不起咻耶希諾哇特呀咻輸入程式!」
棉被卷女就像用纖毛在地上蠕動爬行的蟲子一樣,扭動全身靠過來揮舞雙腳。那踩著空中踏板、毫無實際利益的攻擊,我與姑姑以同情的眼神看著
棉被卷女扮演丟臉出醜的人。我深深地感受到,飛行員從高空俯瞰試圖用竹槍打落轟炸機的村民的心情。
「嗨咻——!」然而,當
棉被卷女的腳指頭抵住桌腳,強而有力地往上抬之後,情況突然隨之一變。
那單鉤獨釣的模樣,幾乎令我看見水花的幻影。
唉,現在不是扯這些的時候,只得割愛。
生物的進化是為了克服重力而
萌芽。
姑姑做的菜,每一道也都長出不完全的翅膀飛向天空。
然後,迎接註定到來的墜落。
盤子匡當匡當碎了一地,發出比夏天餐廳門口懸掛的風鈴
無意義的鈴聲更加吵雜的聲響,形成刺耳的噪音。
「呀啊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我的姑姑發出神秘的怪叫,目睹盤子墜落的現實。
棉被的防衛機能核心完全不了解自己踢到什麼,因為撞到腳指痛得縮起腿在地上翻滾。
「哇噢噢噢噢!」她發出活像在演戲的叫聲痛苦地掙扎著。
我懇切地盼望有人能拉下簾幕,讓世界轉暗。
那一天,我沒有後續的記憶。
大概是優秀的科學家,用機器消除了我的腦細胞。我依賴這不合理的想像來解釋現實的情況。點數不可思議地扣掉三點左右,我不知怎麼地覺得很悲傷。
即使未解決的問題太多,但從第二天早上起也要開始上學,我成為轉學生。
我不需要火焰,也沒有謎團(注:炎之轉學生為島本和彥的漫畫,謎之轉學生為眉村卓的青少年小說),就當個爽朗的好人吧!
放棄擬似獨居生活之後,我也只剩健全圓滿的高中生活了。
比起這個家,至少在學校更有賺取點數的機會。
我先穿上一件襯衫,接著套上女女姑姑準備的新制服。衣服有點長,是包含對於我正處在成長期的期待嗎?
我輕輕拉正衣襟,抓起全新的書包。新書包泛著光澤,不過今天才是開學典禮,裡頭還扁扁的。關於教科書的問題,必須向班導師確認一下。
我將書包夾在腋下,環顧房內。原本計劃從昨晚開始整理的行李沒有一樣收完,就連假日穿的便服也沒整理好。
「……忘掉昨天的事吧!」同時,也再度封印起對於獨居生活的憧憬。
到洗手台整理一下髮型吧,我心懷對新邂逅的期盼走出房間。走過杉木地板的走廊,要下樓梯之前,我瞥向左邊的房間,紙門敞開著沒關:
「……哇——」
桌上擺著手工製作的天象儀,室內一角還有看起來很昂貴的望遠鏡,一個喜愛宇宙的少年所住的房間在眼前展開。啊……真驚人,有球椅耶!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實物,不過那張椅子不是要價幾十萬圓嗎?
話說回來,我原本想像「這會是個缺乏女孩子味,反倒飄著線香氣息!」之類煙霧繚繞的房間,但卻有點感到出乎意料。
不過書架上陳列的書本,如《波動的法則》,《顯在意識與本質》等,都是與日常生活相距甚遠的內容,煽動我的不安。後面的墻壁上只掛著一幅某個城鎮的地圖,至少沒有直接擺出號召新興宗教的物品。
而那個卷著
棉被的傢伙,正理所當然地躺在地板上。
如潛伏在屍體中生活的深海鰻魚般、上半身塞在
棉被裡的生物,大剌刺地露出小小的腳底,連一動也不動。
不過,她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時已經換過,紫色斑點圖案的睡衣遮住了腿。就我個人而言,很想「嗚呼哇哈哈!」地放聲狂笑,在她只能瞥見一點的腳踝上系上繩子,處以遊街示眾之刑,但女性主義團體恐怕會抗議,不得不就此作罷。話說回來,在這個狀態下從遠處觀察這傢伙,要分出性別也很困難。
被單的花樣,也低調地從菖蒲換成梅花與黃鶯。
她幾歲?不必去上學嗎?墻上還掛著燙好的制服。算了,這不重要。
「嗯~……」如果冷靜地評估狀況,我算是和女孩子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
就某方面來說,這是思春期男生的妄想終點站。因為這比起有女孩從天而降之類的幻想更微妙地寫實,相當棘手。讓人無法完全放棄,嚴重地黏合著大腦。
「不過……」照這個情況,要替點數加分很困難。誰叫竹輪沒有分公或母!雖然我不知道竹輪的原料是啥,哇哈哈……走吧,如果硬是去逗
棉被卷人,搞不好會吵醒她。
畢竟我昨天被瘋狂的母親用巨人投擲摔出去,被隔門誤射人工火箭,被強迫進行相撲以額頭頂胸的鍛煉,非常疲憊……糟糕,記憶快復甦了。提前處理掉虛構妄想,因為那是與我不同次元的事。
簡單的說,虛構與非虛構的差別,就像三次元與二次元的不同。昨天那場乒乒砰砰的騷動(我把在瘋狂騷動中,聽到最多次的兩個效果音冠在前面),就像是看了三頁左右的三流搞笑小說,令想像力豐富的我擅自在腦袋中產生彩色的妄想,編成動畫熱烈放映五分鐘後漂亮地遭到腰斬。
我快步逃離
棉被卷和房間,走下樓梯,一次跳下最後兩階,發出有點響亮的落地聲。被寂靜包圍的房屋咀嚼著這新鮮的振動,玻璃門微微喘息。
如果女女姑姑在家,去洗手台之前,我想先向她道聲早安,於是我在家中找人。第一站是廚房。老實說,我是想吃早飯,才試著抓住淡淡的希望。
然而,廚房依然保持被紅色風暴肆虐過的模樣。裡面一片凌亂,光是要走進去,恐怕就會被盤據在當地的惡黨索取入境許可證。收拾時間跑到哪裡去啦?
餐桌正中央,有一塊強行推開料理與餐盤殘骸清出的空間,兩張便條紙正在和文鎮玩耍。雖然在它們玩得正開心時打擾有些過意不去,但我還是從文鎮下抽出便條紙,以舔舐般的目光掃過紙面。
其中一張是從這裡前往學校的地圖。便條紙上沒有畫簡圖,路線全部用文字表現,看起來有點新鮮。她寫下「很----------長~」,在視覺上努力地表現出住家樹林附近的筆直大道。這導航能力的程度,比起不親切的RPG裡的提示還管用一些。
此外,另一張以一板一眼的嚇人字體(收筆、鉤勒的部分最少有兩處呈直線狀),寫著多半是給我的留言。
『三餐和清掃自己負責。今天也要加油,成為世界和平的基石喔~★』
我將這張便條紙捏得稀巴爛,用來檢測握力。真不愧是姑姑,做事真合理啊!
「她那把年紀可不是白活的啊!」
因為我完全無意和她埋下戀愛的伏筆,姑姑的登場次數差不多也該減少了。
好,為了在同學和其他人面前塑造第一印象,接下來去鏡子前掙扎一番吧!
「嗯~」應該算是中……上裡的中等。我站在鏡子前,對容貌自我評價。
如果這是客觀的判斷結果,那挺不錯的,但其中恐怕摻雜了我的主觀。
這七分三十秒,我不斷地整理瀏海,拚命試圖以化妝水遮掩略顯紅腫的顯眼青春痘,恢復了高中一年級時的冷靜。
我依照女女姑姑便條紙上的追加指示,拖出塞在外面小棚架下沒有上鎖的腳踏車,拍拍灰塵。車上的各個零件都像泡過水般生滿鏽,一按響車鈴,成群的小蟲就有如岩岸的海蛆般從縫隙間蜂涌而出揮灑青春。嗚嘔~我別開目光。
這台腳踏車,搞不好是那個
棉被卷女用過的東西。
「……嗯~?」不過,我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台車……比方說那掩蓋在生鏽痕跡後面的紅白涂裝。嗯~算了,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我試坐了一下,確認兩個車輪勉強都能轉動之後,不抱太多期望地咬牙踩動腳踏車。基本上,我打從以前開始就敏銳地發現,期待的程度越高,之後面對的現實就會越慘淡。太衝動不是好事,當個近視吧!就陰郁地過著最喜歡香菇、霧茫茫的生活,僅此而已。
我不時確認貼在置物籃上的姑姑T(地圖。嗯?還是C?),隨著嘎吱嘎吱的吵人轉動聲一起衝過那段「很————————長~」的路。這張仔細一看,還標著「作弊技強制路線」和「通往4—1世界的傳送點」的地圖不知能相信幾分,不過我已經決定不抱任何期待,擺出只要能抵達就好的輕鬆態度。
我經過狹窄得幾乎會撞到腳踏車兩側的羊腸小徑,穿越住家旁的樹林,來到大馬路上。腳踏車和行人的數量爆發性地增加,我不禁產生看到細菌炸彈在眼前爆開的幻覺。
高度超過三層樓的建築物理所當然地聳立在兩旁,馬路明明寬敞的不得了,但路上的人潮卻是多到擁擠的程度。其中,有和我穿著同樣制服的高中生,也有服裝不同的女高中生(這是當然囉)。
還能零星看見一些高中生,在半路上的手工飯糰鋪或Mister
Donut和朋友享用輕食,跟大家一定會在家吃媽媽做的早飯再出門的鄉下學校大不相同。果然是都會啊~我沉浸在充滿鄉村味的感慨中。
而且,我這台缺乏變速等靈巧卓越機能的生鏽淑女車輕易地被其他學生的車追過,對方在擦身而過的瞬間回頭拋來訝異的表情。因為逆光的關係,我無法看清那個神情。
我總有一種遭到遊街示眾的感覺,縮起脖子盡全力踩動踏板。
半路上,我碰見一個女高中生集團,身上的衣著和掛在
棉被卷女房間裡的制服一樣,那似乎是我要就讀的學校的女生制服。
總計約十五分鐘之後,我沒怎麼迷路,便抵達目的地第二啥啥高中。看吧,不抱期待就是這麼一回事。
可以在某種程度上享受理所當然的事實。
小小的校門敞開著,在向內延伸的道路旁,櫻花半已凋謝,掉落的花瓣在地面形成豪華的地毯。到了五月櫻樹抽芽時,就會變成毛蟲大道吧~我對眼前的美景潑了一盆冷水。往左一點有個相當寬廣的操場,一群穿著田徑社運動背心的傢伙正在跑道上賽跑。他們在晨練嗎?光是看上去感覺就很爽快,為提升背景的青春度做出貢獻。
我在鐵絲網旁邊站了一會兒,眯起眼睛羡慕地看著運動社團的社員有如互相嬉戲般地全力奔馳。
獲得青春點數1點。畢竟是第一天,我的采分標準也相當寬鬆。
我輕輕甩頭揮開睡意,向佇立在附近、看起來像是警衛的人搭訕:
「不好意思,請問腳踏車停車場在哪裡?」
「你是新生?」他有些驚訝,大概是因為我牽著腳踏車的關係。
從明天起,改用走路上學吧?我向大腦提出這個有檢討空間的議題:
「不,我是轉學生。」
「喔,原來如此。那你先回到校外,沿著學校繞過去,會走到另一個校門,很多車都停在校門左邊。」
「
謝謝。」都會的警衛相當親切。從今天起,我就在心裡叫你警衛先生啦!
「嗶——嗶——倒車。」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牽著腳踏車退回校門前的馬路。我開始踩動沉重的踏板,追向在前頭懶洋洋前進的同行腳踏車車尾。
老師們正像散播號外般地發配重新分班通知單,我穿越如鴿群般被吸引過去的大群學生,成功通過鞋櫃。總之,先到教師辦公室就對了吧!
「…………………………」話說回來,教師辦公室在什麼地方?我忍不住往上望,看看天花板上有沒有像車站一樣垂掛著地圖,但卻只有被電燈刺痛而疲憊的雙眼。
可是要我開口詢問如專家技巧般精準地發著通知單的老師們,又令人遲疑。無可奈何之餘,我決定隨意漫步試著找到目標。我又不是路痴,遲早總會找到。全新的室內拖鞋在走廊地板嘰嘎作響,我在走廊上前進,遠離喧囂。
或許是校舍已經用人的氣息通風過一會兒了,走廊角落就像是還沒有吃的薄荷口香糖般散髮出整齊的清涼氣息。配上透過窗戶微微射入屋內的朝陽,感覺很舒服。
我抱著散步的心情走動,輕易地找到教師辦公室。通過迴廊進入另一棟校舍後,就看到辦公室的招牌好像在歡迎似的懸掛在那兒,我毫不猶豫地走上前。
正當我像個初次上學的小學生一樣,在門口舉止可疑地徘徊時,救贖之聲相對簡單地傳了過來。
「啊~你是轉學生嗎?」
一名頭髮雖短,但髮型卻違反重力的三十來歲男老師發現我,走了過來。就近觀察之下,他的頭髮以髮蠟抹硬,凡是碰到的人似乎都會受傷。如果躺在女性的膝蓋上,可能會引發慘劇。真可憐啊,我自顧自地替他操心。
「我看看~」老師來回看著照片和我的尊容。萬一他斷定「不是同一個人一
那就可怕了。「丹羽(Niwa)、真(Makoto)。這樣讀正確嗎?」「是的,請多指教。」「嗯……啊~這個地名有點陌生。」「哈哈,鄉下地方嘛!」不是我要說,對於剛才的爽朗回答,我有自信拿到標準分數五十二左右的成績。老師也有些尷尬地輕笑出聲:
「啊,我是你要轉入的二班的班導師,要記住我的長相喔……好,我接下來要去教室,你跟我來。既然是在新學期轉學,就當作是重新分班的延伸吧!」
為了消除我的緊張,老師一邊展現出輕鬆的一面一邊帶路。他的相貌微妙地散髮出運動選手風格,充滿想博得大多數女學生歡迎的企圖。
走出教師辦公室後,在走向教室的路上,老師沒有找我說話。他的目光落在手中成疊的通知單上,填補無言的空白。我的眼睛也隨著擦身而過的女學生的裙子打轉,老實地做出健全高中生應有的行動。
我們回到設有鞋櫃的校舍,爬上樓梯。從標示牌來看,二年級生的教室似乎在二樓。三年級生大概在三樓,留級組則在屋頂……如果真是這樣,相關的委員會應該會立刻趕來
監督都會的教育,那種事不可能發生的啦!
基本上,在現實的校園裡,產生青春點數機率很高的校舍屋頂大都禁止出入。學生們不會像漫畫一樣在午休時間爭奪餐廳和福利社的餐點,保健室的老師也不是穿白衣的大姊姊。即使傾盡全力對抗現實,頂多也只能和同學們辦點特別的活動。而且那還是非常美好、難以發生的特例。
「再過一會兒就是導師時間,到時候你就上台和大家打招呼吧。」班導師以俐落的口吻指示說道。我不禁覺得,這是我來到這個城市後第一次碰到大人。畢竟昨天那個三十九歲的女人,是讓人想在歲數後加上「兒童」兩字的人物。
「早安!」老師隨著那聲口腔清新劑威力全開,呼出一口涼風的打招呼聲走入教室。我默默地跟在後面,教室內大約十五人的同學一起將目光投注在我身上。或許是座位還沒有正式決定的關係,大家都半吊子地站在課桌之間聊天,坐下的人極為稀少。
我適當地忽略那些目光,在黑板上依五十音順序寫下的座位分配表中尋找自己的名字,找出該坐的位置。我被分到的座位,正好在教室正中央。
因為同學們自然地讓出路,我快步走到位子上坐好。即使在都會,課桌的材質也和鄉下一樣是木材。至於原因,或許是因為若是鐵做的,當學生因情緒激動踹向桌腳時,小腳指可能會發生大慘劇。
坐在我隔壁的女孩正低頭翻閱文庫本的書頁,她的眼神看起來很凶,散髮出拒絕陌生人打擾的氣息。她的髮型是鮑伯頭(雖然這不重要,直到現在,我聽到鮑伯這個單字都只會連想到外國人),即使從旁看來,也能看出發絲非常滑順。那些發絲細軟到如果是男的,就得懷疑他有沒有禿頭了。她臉上的妝也化得恰到好處,睫毛好長~我偷看她的側臉來打發時間。
……話說回來,這個人還真高。不,是高過頭了,搞不好有一百八十公分左右?
明明那麼高,整體上卻能統一給人纖細的印象,還真厲害。
上課鈴聲響起時,我將手肘靠在桌上,托著臉頰閉上眼睛,回想起布滿灰塵的新房間裡空盪蕩的書架。
回家之後得認真整理行李了,我感到有點憂鬱。
我的自我介紹平凡簡短地告一段落。
雖說是轉學生,但現在是大家剛剛晉升一學年的四月、新學期的開端,班上每個人都會碰到不少新面孔,我並未受到太多矚目。
我保守地將介紹保留在說出姓名與故鄉的範圍。在還沒有確定環境能不能接受High翻天的
角色之前就扮演那種人物,未來很可能會被班上孤立,哭著說想再轉學一次。
所以在後來的導師時間中,我都老實地坐在位子上,在教室裡仔細尋找可愛的女孩。先不提成果如何,我比較鄉下與都會的不同,注意到她們在化妝上不太一樣。鄉下女同學化的妝不是太淡就是太濃;都會人卻大都恰如其分,或是稍微偏濃。
接下來,經過沒什麼值得一提的全校集會等活動之後,今天的行程就在中午前結束,迎向了放學。
我向正準備飄然離去的班導師問起教科書的問題(雖然說法有點怪),得到「必須重買,訂購整套書要等待幾天」的指示後,重新回到座位上。
其他同學紛紛跟有交情的朋友或別班的傢伙一起離開教室,或許是打算在回家途中繞路逛街,閒聊對於分班的不滿。
唉……我現在就連可以繞去逛逛的地點都不知道,還沒有建立起能讓每天都過著充實生活的環境。
……可是,在都會的學校、又是開學頭一天,沒什麼特別的節目嗎~?我留在教室裡用手肘托住臉頰醞釀出憂愁的氣息,抱著在客觀上難以分析的期待堅持看看。
……教室裡一個人也沒有,就連回來拿忘掉東西的人也沒有~
與其說是空虛,我更感到沮喪不已。絕對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做過這種事。
我站起來離開教室,準備回去在新家重現自己的房間。走廊上也看不到太多人影。儘管我有意躺在走廊上獨占滿地的夕陽,不過我不希望自己第一天就在各方面劃上句點,還是老實地弓著背往前走。我從缺少情書與決鬥書的鞋櫃裡拿出鞋子,走向好像由組合屋拼湊而成的腳踏車停車場。
懶洋洋地走過去時,我腦袋裡只有陽光很溫暖之類的念頭。
所謂的好事,一察覺人類期待的氣息之後就會像野生動物一樣逃開。
當時我可以說是完全不抱任何期待,所以才能順利揪住好事的尾巴吧!
在停車場,我和正要跨上隔壁腳踏車的女孩四目相對,如保齡球撞上球瓶般正面衝突。我們各自僵住,等待對方別開視線。空氣扭曲起來。
更進一步的說,我腳踏車上被風吹起的鏽粉,代替火花迸散在空中。
「嘿!轉學~生~」
她燙了一頭辣妹卷髮(我擅自將比起歐巴桑的卷髮更卷、更柔軟,最重要的是更可愛的髮型如此總稱。不然髮型種類太多了,我記不完),
羊毛衫的長袖直蓋到手的一半。今天到底是何時埋下了會有女孩找我說話的伏筆?我的肺一瞬間停止呼吸。
被都會的女孩子搭訕,鄉下男孩心頭小鹿亂撞……現在不是這種時候。
既然能斷定我是轉學生,她應該是和我同班的女孩。
「那是什麼發音,活像用方言腔強迫人『給我轉學!』一樣。」
總之,我先以不引起對方反感的程度嘗試說出搞怪的回答。
「噗!」雖然無法判斷是失笑還是什麼,在女孩抿嘴一笑的空檔,我們終於各自將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固定住的視線也跟著解開,恢復自在的神情。
我的五官都很放鬆喔!她是個散髮這種輕鬆氛圍的女孩。打從以前開始,比起黑髮,我就對頭髮染成咖啡色或金色的女孩更有好感,眼前的她也不例外。
我的食指敲打著腦海中的電子計算機,將青春點數的加分摻雜在幻聽中提出報告。
「怎麼突然變成神秘人物啦,你是丹羽同學對嗎?」
「沒錯,你是……凱薩……」「我?我叫流……子,御船流子。」
即使她微微語塞,醞釀出另有內情的味道,我仍收下淑女報上的姓名。
流子,
龍虎(注:兩詞在日語中同音)。原來如此,那綽號叫流虎!如何?不過聽起來好像靈魂出竅(注:日語中發音近似)的略稱。
「對了,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不,什麼也沒有。」「我不叫凱薩琳也不叫傑克森~唷~」哈哈哈~御船同學爽朗地笑著,我則發出一陣乾笑。
她一邊打開腳踏車的鎖,一邊試著和我繼續往下聊:
「丹羽同學是搬到什麼地方呢?」
「嗯~很難說明耶!我在鎮上探險的次數還不夠多。」
「啊,這樣嗎?只要大概說個方向就好~」
她要求我做出模仿指南針的舉動。我很想回應流子笑咪咪的笑容,但我還是個連東西南北也分不清楚的文組少年。
就連太陽升起的方位都搞不清楚的我,每天都像身處於樹海中一般迷茫。
「啊!」對,還有這玩意兒。雖然上頭寫了什麼傳送點的,希望她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張地圖上標了大☆符號的地方,就是我住的家。」
我扯下一直貼在車籃上的姑姑T,遞給御船同學。「啊~我的手空不出來~」她正握著車把準備將腳踏車牽出車棚,為了決定行動優先順序而手忙腳亂,令我產生一點罪惡感。
「嗚……嗚嗚~」或許是腦袋太過混亂,御船同學啪地叼住地圖一角,窘迫地轉動雙眼想俯望紙面。那模樣與其說是美女擠出醜陋的表情,更該說是客觀地表現出一臉醜樣的美女,真是厲害,不愧是都會。
能夠和這樣的女孩和氣融融地聊天,我不禁擔心自己是不是先借用了三星期份的幸運。這是昨天運氣不佳的反作用嗎……如果是就好了。
總之,有機會和都會女孩交談,讓我的心情非常愉悅。
「呀呣嗯嗯,嗯嗯~咻~咻~」
她似乎正在獨自進行理解,在那串好像出自沒戴假牙的人的台詞間連連點頭。由於御船同學不再擠出一副醜樣,我判斷她已經看完,從她口中抽出地圖。「噗哈!」她的呼吸和吐舌頭的方式散髮出健全的色情感(這句話互相矛盾吧)。
當然,她嘴脣上的護脣膏微微沾濕了紙張邊緣。那說不定是唾液,不過那又怎樣?說真的又怎樣?我會保存起來。
因為我對環境還不熟,怎麼能失去姑姑給我的重要地圖呢!
「嗯~我看看~」
「是、是、是。」我隨口回答。所以說,我是個不聽人說話的傢伙以下略。
「到你家的路線,一直到通往車站的十字路口為止都和我順路。」
「是喔~」明明一頭霧水,我卻得意洋洋地縮起下巴。所以說,我的成績以下略。
「總而言之,是同~志!」
「好~耶!」這是什麼調調?我花了一些時間,才發覺御船同學說的單字是同志。
「這樣的話,要不要一起走到半路?就當作是交誼會!」
「好~啊!」
事態的走向,只能說是所有的變因都在為我而轉動。
「不過,為什麼是我?不,這是很好,我完全不介意。」我稍微回過神。我有所自覺,自己沒有第一次見面就讓人如此著迷的資質。
「嗯~」御船仔(我剛剛在心裡隨便想到的綽號,多半沒有任何人在用)將食指指甲抵在嘴脣上(上頭涂著咖啡色的指甲油),發出沉吟:
「如果讓丹羽同學一個人回家,被附近鄰居傳出沒有朋友的謠言,不是很丟臉嗎~」
「謝啦~」真賺人熱淚~如果對方是男生,我這會兒大概正用鏽粉潑向他的臉,回敬他的多管閒事。
御船同學將車牽出去後,我也拖出生鏽的愛馬。老實說,我很想把這台破車非法棄置在這兒,從眼前那排乖寶寶淑女車裡挑一台偷偷騎走。
我向前一看,御船同學正在進行高中裡不常看到的行前準備。
「那是啥?」我忍不住毫無顧慮地開口吐嘈。
負責接送她上下學的交通工具怎麼看都不是輕型機車,硬要說的話,應該是人力腳踏車。她一派自然地從車籃裡拿出大多數的高中生,不,就連現在的小學生都沒幾個好學生會乖乖戴上的護頭
裝備。
「嗚嗯?」她發出超可愛的反應回過頭說道:「這是安全帽。騎車摔倒的話,可是會很痛很痛呢!」
她輕輕戴上那頂和工地頭盔一樣的玩意兒,調整耳帶。在我之前的學校裡,單車社的人也總是會戴安全帽和護膝,但和御船同學的那頂卻有某種決定性的不同。差別是什麼?不斷涌出的可愛成分嗎?她的安全帽似乎有搭配髮型選擇,但她不在意頭髮被弄亂嗎?
「可以未雨綢繆,防止頭皮和頭髮變得坑坑疤疤……的夢幻
道具
裝備完畢!」
她用小小的手搖搖安全帽的側邊,確認會不會太松,然後露出有點害羞的笑容問我:
「丹羽同學呢,要讓頭光溜溜的嗎?」
「一般而言,沒有人會針對頭部使用描述裸體的單字。」
而且,那個問句想要押韻的企圖非常明顯。但我沒有特別提起。
「我的朋友也都沒有戴安全帽,可是很可怕耶,腳踏車的速度有點快……應該說,我那些朋友騎車也騎得很快~……」
她喃喃抱怨,每個一舉一動完成度都很高。果然,只要天生條件好,就是有不必努力填補理想與現實差距的好處。
「嗯,反正我騎得不快嘛!」說完之後,我也跨上車追著御船同學的臀部前進。
我伸出手指想帥氣地按一下車鈴,不過說不定還有第二、第三個小蟲集團藏在裡面。我放棄冒失的行動,只是撥撥瀏海。
御船同學的身高雖然不算太矮,但和我之間的身高差距,讓她得抬頭仰望我。我很在意,長在發根的那顆顯眼青春痘會不會被她發現。我正處在思春期啊~
我差點忍不住進一步放寬青春點數加分的標準。
「
真的嗎?哎呀,我騎車超快的,要不要丟下丹羽同學呢~真傷腦筋~」
她咧著嘴,以不至於惹對手不悅的挑釁笑容回應。
「即使如此,我也不會加快速度。」
「哎呀,加油吧~殺過來~!」
車輪喀啦喀啦地順暢回轉著,御船同學用食指指向自己身旁:
「到我旁邊來~說些話給我聽嘛!」
當普通表情就像含笑的女孩綻放開朗的微笑時,展現的威力如同接在三發刺拳後的右直拳一樣強勁。
即使代表硬派與男子氣概的金剛石就此粉碎、拚命咬緊牙關,甩開御船同學單槍匹馬回家,等待我的也只有如同未來荒廢世界(雖然和我無關,為什麼名為作家的人種在想像人類的未來時,個個都想先毀滅再說呢?什麼掌管全世界的電腦失控、隕石墜落造成氣候寒冷化、人類之間的超大戰爭之類的,應該要更樂觀點嘛)模型的廚房,還有令人想從
棉被卷前端注入變淡茶水的
棉被表妹。
在下丹羽真,沒有被反搭訕的經驗,無力抵抗。我傻呼呼地跟了上去。
「啊哈哈!丹羽同學超強的~棒呆了~」
「啊哈哈~等一下,你這傢伙~可惡!」正如她先前預告的,我追不上她。
御船同學細細的大腿並沒有突然膨脹成兩倍粗,以想要踩爛踏板的氣勢猛力轉動車輪,反倒踩得很慢。這樣騎車居然不會摔倒,非常讓人佩服。
有一個笨蛋正全力驅策雙腳,想要追上悠哉的安全帽御船仔。但是,騎腳踏車就某方面而言是種兩人三腳比賽。如果搭檔完全沒幹勁,就會不斷地體驗到徒勞無功的滋味。踏板明明像奶油攪拌機一樣迅速高速轉著,身為關鍵的車輪卻比小牛屍體的腦袋轉得更慢。儘管快變成破銅爛鐵,你應該還沒老吧,站起來啊!
她似乎是第一次站在領先數個馬身之多的立場,因此相當不在乎外界眼光,執拗地逗弄著我。這裡好像有個高二男生為了想看她逗人的模樣而滿頭大汗地追著女生跑,但還是別深入追究好了。我不想打開通往其他世界的門。
同校的學生們旁觀著我們(就比率上來說,八成都是御船做的)的動靜,明天在教室裡大概會收到某些反應。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攀升到可以演出校園青春故事
主角的地位啦?
現在,我在青春點數上明明還背著債務。
我明明玩得很開心,這份影響卻也招來不安。但願不會被欺負啊!
話說回來,這台腳踏車是怎麼一回事?和早上的速度相比,不管努力踩還是偷懶踩的速度都沒有差別,就像
打工的時薪一樣。「一小時全力打拚,和穿插適當休息工作賺到的錢都一樣」這台車充滿了狂妄大膽的氣息,仿佛正在這麼說。
在跨越一座小橋後的第三個紅綠燈停下等候時,我終於並排停在御船同學身旁。之前的紅綠燈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很會察顏觀色,淨是些不會妨礙她前進的美少女至上主義機器。
「
辛苦了~這麼說~你浪費了不少力氣耶!」
「……還好……啦!」能看到你微笑的側臉版本,也不算太浪費力氣。
「可是這麼做很有青春氣息,我覺得很棒唷!」別豎起大拇指啦!
「總有一天,這一定會變成美好的回憶~」御船同學盡情敞開雙臂,身體往後仰。
……這就是成長期,我斜眼看著她的身體心想。至於意思請自行想像。這就是都會嗎?
從剛剛開始,御船同學就把說話聲放大了些,以免被掠過馬路的汽車聲蓋過。
「………………………………………………」
都會真的和鄉下大不相同。雖然車種沒有多大差別,但我卻只能屈服於車輛的人海戰術前。光是看到那麼多人,就已經能夠讓我體驗到眺望外國風景的感受。
「不過,你的腳踏車還真驚人。這是訂做的嗎?」
她用手指戳戳我的車籃,詢問這台貌似贓車的腳踏車來自何方。
「沒有人需要這種做爛車的專門手藝吧……」
就某方面而言,外行人也可以自行製作,只要衝進比較深一點的河裡就成了。即使是爸爸為了慶祝升學買給小孩的漂亮腳踏車,也會面臨毫不留情的折損。
如果落水地點換成海的話,應該可以造成致命傷,不過大概會被保育自然人士狠狠地說教一番吧!
「啊~那個~」御船同學有點難以啟齒地切換話題。
「嗯?什麼?」
她挺直背脊,雙手放在大腿上:
「其實,我沒必要在這個路口等紅綠燈。」
「啊……啊,原來如此。」雖然我不記得了,但她說過到我們順路的段落是到什麼地方的路口為止。
「我家在那邊。」御船同學朝左手邊介紹道。馬路上的車輛多到讓人發呆,兩旁是高樓大廈,整體以白色特別顯眼的風景在眼前展開。我朝反方向的右手邊看去,也是類似的景色不斷延伸。Symmetry(注:對稱的意思)~我正值就算不懂單字意思,也會想用用看的年紀。
「我們要在這裡道別啊!」
「就是這樣啊!」
「可是,在路上連聊天的時間都沒有啊!」噗!聽她的口吻,仿佛隨時會爆笑出來。
「……呼~呼~」我握著把手向前傾,大口喘著氣。
「而且,你的體力似乎也不好啊!」
「……哈~哈~」我絕對不是在扮演試著想聞她味道的高二生。
「算了,明天在教室裡再聽你說就好了。」
「……咳咳!」我出於別的原因嗆到。這就是都會嗎?
叮鈴叮鈴,御船同學按了兩次車鈴。在鈴聲的牽引下,我抬起頭注視著她。「嗯~嗯~喔!」但是,當事人卻東張西望地好像在找什麼。「你等一下。」她似乎找到了目標物,將腳踏車的把手塞給我之後小跑步離去。
為了替她的青春生涯做出貢獻,我本想把車調換過來趕快回家。然而我重新計算著,比起腳踏車,和女孩共度的片刻時光有多麼地珍貴。
交通號誌亮起綠燈,仿佛在嘲笑在那兒空等的我。就像算準了這一刻,先前在教室內觀察過、已有幾分眼熟的鄰座女孩輕盈地騎著單車穿越路口。當然,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恐怕連我的臉都尚未記住。
當綠燈再度閃起黃光,御船同學拿著兩罐飲料回來了。她剛剛好像是在找自動販賣機,真是個好女孩。
「來,請用。」她遞來飲料。
「謝啦!」我接過飲料。
「從丹羽同學的
角色來看,我想應該是愛喝烏
龍茶,實際上怎麼樣呢?」
「哎呀~沒有像可口可樂那麼喜歡,不過還不錯。」那御船同學應該是愛喝橘子果汁那一類的吧!她看起來的確是酸酸甜甜的。
順便一提,她一分沒少地收回了飲料錢。真是個精明能幹又可靠的女孩~(↑已經有點盲目了。)
「那種自動販賣機現在很少看見囉,飲料一瓶才一百一十圓耶!」
沒問題嗎?如果那台自動販賣機不是從過去穿越時空飛來的,喝了可能會拉肚子。
我們同時仰罐喝起飲料,沒有人負責試毒。烏
龍茶標準的微苦味道通過喉嚨,製造快感。第一次看到某部輕小說時,將書名念成烏
龍莊(注:壁井?力?著《鳥籠莊的房客今日也慵懶》,台灣角川出版)的記憶連帶在我的腦海中復甦。
「噗哈~」御船同學咕嘟咕嘟地灌下飲料,大大地吐出一口氣。然後,她一邊用
手梳理落在安全帽外頭的發絲,一邊直視著我。我的心跳微微加快。
「話說回來,丹羽同學為什麼會轉學到這裡來?」
「請自行想像。你認為有什羅曼蒂克的動機?」
我以問題回答問題。「嗚~」寬容大度的她沒有
生氣,老實地思索著。叮!她猛然抬起頭,就像有顆電燈泡在頭上發亮,強而有力地回答道:
「你在上一所學校裡惹出糟糕透頂的麻煩,是聲名狼藉的壞學生!」
「若是這樣,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對你動手吧?」
「說的也是~」她咧嘴笑道。我們兩個順便喝乾飲料。
「我只是因為父母調職的關係,要寄宿在姑姑家而已。」
「喔~聽起來很酷耶~」這讓思春期少年少女憧憬的設定,令御船同學的眼睛發亮。
「就是說吧~我也有同感。不,是曾經有同感。」
另一方面,身為實驗對象的我將目光放遠,視線就像是要追向奔馳而去的車輛般,呈水平移動。
我成功地躲掉因昨天的餘波而造成的扣分。
「啊,綠燈了。」
御船同學通知我路況的變化。我無法計算,這是剛才的高個子女孩經過後第幾次到來的綠燈。不過,這短短的相處正可說是重質不重量。
「那麼~我差不多也該回去啦!」要說真心話,其實我還想再跟她聊上一個小時。
「嗯……那個……」「?」御船同學的腳尖輕輕點著地面:「丹羽同學啊~」
「嗯?」
「如果能交到很多朋友就好了~」
「哈哈哈哈哈。」你是我的老姊嗎?
「和大家好好相處吧~喔~」她輕輕踮起腳,發出歡呼:
「喔~……算了,沒關係。喔~」
她舉起右臂發出我不太能贊同的宣言後,與我道別。
我站在原地目送御船同學的背影遠去,她回過頭,這次揮揮左手。腳踏車左右晃來晃去的,感覺有點危險。
當車身恢復穩定後,她伸出一隻手調整安全帽的位置,看來是會在意髮型的問題。
目送她離開之後,許久不曾有過的充實感讓我覺得有些刺癢癢的,大幅轉動肩膀:
「……總之,一個議題解決了。」
為了有機會在腳踏車停車場對她說聲「真巧耶,我們一起走到教室吧,啊哈哈~」,從明天起,我決定繼續騎腳踏車上學,句號。
因為沒繞去別的地方,我回到姑姑家時仍是中午。十二點只過了一半,距離明天還有足夠的時間。
我把腳踏車停進小棚,沒掛上本來就不存在的車鎖便扔著不管。我摩擦雙手,拍掉黏在掌心上的紅褐色粉末,免得帶進家裡。即使裡面的居民只需一句會被擋在禁播詞彙防壁之外的話就能形容完畢,但房子是無辜的啊!既然要住下來,那就盡可能別弄髒環境吧。
「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認為東西也有心?」
小學一年級時,我曾養過有點奇怪的玩意兒。不,那微妙地算是一段被封印的過去。依照描述方法而定,會是一段感人的故事,但我很有可能在半途中就被羞恥心壓垮。
這件事要保密。喀啦喀啦~我拉開玄關大門。
「……我回來了~」我小聲地試著打招呼,微弱的話聲立刻被渴求響動的室內吞沒,如水珠滴落在紗布上擴散
消失,甚至不留一絲痕跡。
女女姑姑當然人在公司(應該吧,我不知道她從事什麼工作),但她的女兒……艾莉歐卷著
棉被,出門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嗎?
「………………………………」那個畫面,似乎能改編成溫馨動畫的一幕。
我還不認識附近的鄰居,萬一傳出謠言(而且還是得壓低音量說的那一類),該如何是好?住進這個家裡的我恐怕也會被視為同類。
我不想當個被方程式操縱的社會小齒輪,配合命運的運作!現在可不是滿腦子冒出這些戲言,耕耘腦內土壤的時候。我脫掉鞋子,踏上玄關後將鞋子重新排整齊。
玄關放著木製拖鞋,還有很像是和我同世代的女孩會穿的別緻女鞋。
我通過走廊,朝樓梯前進。午餐要怎麼解決?我感到烏
龍茶在胃袋底部晃蕩,同時思考。我就連
便利商店在什麼地方都還不知道,話雖如此,我只是個沒有特別擅長做菜的平凡男高中生……那去早上瞥見的飯糰鋪看看好了?
我一邊檢查錢包,一邊走到樓梯前。這時候,我發現昨天幾乎沒用到的客廳傳來無庸置疑的聲響。我收回正要踏上階梯的腳,轉向客廳的方向。該不會是小偷吧!如果是的話,他會因為看不下去,幫忙收拾廚房嗎?我不禁冒出樂觀的願望。
我不自覺地躲在陰影處,探頭看向客廳。於是,一團坐在餐廳裡的
棉被卷(噓噓,到別處去)躍入眼簾。她好像在模仿哪邊的科學鑒識探員,凝視著電視布滿雪花的雜訊畫面,跪坐在座墊上。好一幕超現實的畫面。
「宇周(宙)弄錯向量……」她這麼呢喃,以就自言自語而言頗大的音量對著電視機說話。嘴裡好像喃喃念著宇宙什麼的。
要無視她的存在是很簡單,但我不是來這裡住個三天兩夜就走的人。還是試著找出和這傢伙的共存之道吧!
「喂~」我謹慎地試著呼喚。我們還沒有互相正式自我介紹過,而且她的性別畢竟和我相反,突然有個男性來家裡同住,我必須顧慮她是否會感到不悅,產生負面的反應。
棉被卷女扭動身軀與
棉被轉向我。不過有
棉被擋在中間,就算面對面,好像也沒有實質的立思主我。
「
我回來了。」「…………………………」她保持沉默,不過
棉被頂端微微晃動,傳出裡頭的動靜。
我將書包放在桌面,在鋪著榻榻米的地板上盤腿坐下。我坐在
棉被卷女的正前方,無禮地直盯著她瞧。話雖如此,能夠觀察的部位並不多。
她的服裝從睡衣換成長袖襯衫和格子裙,看起來就像凌亂地穿著別校的女生制服。
……雖然試著對她開口,但我又該說什麼才好?我想要一點營造話題的契機……好,馬上活用在學校裡學到的東西吧。
「啊,我叫丹羽真。算是你的表哥,請多指教。」
我在第二次的邂逅做了自我介紹。就像在教室裡一樣,先從自我介紹開始吧!
「地丘被盯上了。」
「啊?」她的回答很明顯不是什麼「請多多指教」。
棉被卷女再一次如咬著
棉被般含糊不清的回答。這一次,我翻譯了她所說的話:
「呃,地球被盯上了……是喔?」
光是居住在上面就大肆破壞環境的地球人,不也對地球夠圖謀不軌了?
或許是看不慣我不起勁的回答,她從
棉被底下伸出無法自由行動的右手,抓住桌上的搖控器調大電視音量。噪音掀起大浪,一股即使皺起眉頭也無法抵銷的不愉快感涌上我心頭。
「我懂了、我懂了。雖然我一點都不知道應該理解什麼,不過我接受。來,把宇宙的話題拋到一邊,放下遙控器。」
我伸手想搶奪遙控器,卻被她靈巧地利用包著
棉被的身體擋住。但她也調低音量,看來我的說詞發揮了效果。
我看準重心很不穩的
棉被卷女在墊子上坐穩的時機,對這傢伙提出非問不可的問題。這是面對女女姑姑時,難以啟齒的話題:
「讓我問一個問題就好,你真的是我的表妹?是女女姑姑的女兒?
真的嗎?」
嘴巴上說只有一個問題,但我卻一口氣拋出一串問句,滿心想把這原本就一副呼吸困難模樣的傢伙勒得更緊。
「……表葛(哥)……」
棉被卷女解開跪坐的雙腿,含糊不清地說。被你這麼一說,表葛(哥)聽起來好像別人的名字耶!
「雙今(親)的咻(兄)弟姊妹之子——外甥、侄而(兒)。此外,也會作為比喻,用在沒有血緣關係的親近人物上。例句:『言(眼)前的傢伙長了張很像水熊蟲表葛(哥)的臉。』」
「別裝成默背字典的樣子貶低別人。」或許稍微習慣了點,我聽懂了那含糊的台詞。
再說,你還沒看過我的臉吧。
而且,我也不曾看過這傢伙的長相。我並非不感興趣。畢竟在漫畫裡,蒙面登場的人物大都是俊男美女。
不過在現實中,大都是心裡有鬼的人試圖藏匿自己才會這麼做。
「然後呢?你好像無意回答我的問題。」
那我就用拳頭叫你說!我還沒到不惜扮演動用暴力的反派也想知道的程度。重要的是,這傢伙住在這個家裡的事實。
關於此事,
棉被卷女好像打算開口不發一語。唉,也罷。
「總之,我會暫時寄宿在這兒,也就是我們會一起生活。」
應該先看看反應的情況,我以退一步的態度如此說道。
「……唔…………唔………………唔……」
棉被卷女小聲地說了什麼,但在電視噪音跟
棉被的雙重妨礙下,非常難以聽清楚。我想關掉電視,站起來去拿桌上的搖控器。
大概是察覺我的動作,
棉被卷女意外敏捷地伸手抓起遙控器藏進
棉被裡。我的十指一張一闔,考慮著要不要拍打
棉被卷拿出遙控器,不過性騷擾一個連長相都不知道的傢伙似乎也不太好,便忍住衝動。
就算是點頭之交,亂摸女生的身體一樣會受到相差無幾的輕蔑與懲罰就是了。
「你在幹什麼?」我刻意不讓電視落入視野範圍,試著發問。
「等待來自宇周(宙)的物質傳松(傳送),」
「……你的腦袋沒問題吧?」終於我變成親人由然生出直言不諱的擔心。
「距離傳松(傳送)完成,還有梁分基秒~」
「唉~」梁分基秒~……兩分七秒?一定是隨口說說的吧!
不出我所料,話剛說完不到三十秒,轉松——也就是所謂「轉送」的徵兆隨即出現。看來外星人正很有禮貌地按響門鈴。從
棉被卷女起身的動作來看,她等待的對象似乎和剛才的門鈴聲有關。
「好像還不到一分鐘耶!」
「預報出了錯。很遺憾,考核必須修正。」
「能聽到你老實地回答,哥哥我是很高興,但這根本不算是在對話。」
棉被卷女無視於我的異議,邁步走開。她的腳步中感覺不到絲毫破綻,就像是在說——「我的耳朵也被
棉被蓋住囉!」
「……總之,我也去玄關看看。」
讓那傢伙單獨待客很不妙吧!我以常識下達判斷,跟了上去。
棉被卷女對於我這個同行者沒說什麼,也沒有拒絕或勸說之意。
我回到剛才經過的玄關。
也許物質傳送是以人力進行的,大門的玻璃部分明顯地映出人影。
對方好像只是來送貨的。
「喂,等一下。」她正要光著腳走下玄關,我揪住
棉被制止道。
「………………………………」即使隔著
棉被,我也能感受到她強烈的不滿。
「你是貓嗎?別隨便光著腳跑到要穿鞋的地方去。」我把她推回走廊,自己套上拖鞋,打開門鎖,順便推開大門。
畢竟我是個食客,必須養成關心家人的習慣才行。
呆站在門外的外星人身穿綠白條紋的制服,帶著引人食指大動的東西。
「○○○披薩,感謝您的惠顧!」一個笑容親切到可以收費的年輕人現身。
「啊?什麼披薩?」
「○○○披薩。」他的捲舌音明明說得很漂亮,我卻不知怎地聽不懂。
難道是真正的外星語……不可能。
唉,管他是達美樂、必勝客還是馬赫都無所謂。
「謝謝~!」不知怎地,我像個經紀人似的代付了錢。
外送大哥完全沒觸及
棉被卷女的存在,跨上停在門口的速克達颯爽地騎遠。輕型機車真好,我的那台可是會讓人
精力衰退的腳踏車。
關上門、上了鎖,把拖鞋整齊擺好放置在玄關處,錢包收好放進口袋裡。
留在我手邊的是培根洋芋披薩,也就是德式口味。尺寸為小,售價一千四百圓。
「表葛(哥)的考核分數在x軸上提升到二。」
「嗯~……」要濃縮大意有些困難,簡單的說,就是「謝謝」的意思嗎?
這麼說,你只是在等午餐要吃的披薩外送囉!
「話說回來,這個宇宙接觸還真親近啊!類似這種的,我們鄉下也有喔!」
「宇周是距離人累最近的希望。」
「啊?宇宙是距離人類最近的希望?不要把台詞改裝成一副醒世格言的樣子,這根本不算是回答嘛!」
棉被卷女沒有理會我,緊抓住披薩盒走回屋中。我不經意地跟了上去。她似乎對家中的路徑非常熟悉,在數步之前避開悄悄擺在走廊上的櫃子及花瓶,沒有跌倒或造成物質
損壞就回到客廳。
我們兩人走進客廳,不知為何並排坐在一起。平常在學校等場合,如果做出坐在女孩子身旁這種不知羞恥的行為,我的心臟與耳內的脈搏流動聲都會變得很快,發出加分的預兆,可是坐在
棉被身旁只會讓我想睡。如果當成抱枕來用或許剛剛好,但那就是真正的性騷擾了。我只是把她當成
棉被!哭著說出這種藉口也沒有用。明明是真的啊!
她在
棉被裡掏來掏去,摸出四個百圓硬幣和一張皺巴巴的千圓鈔票。那難以動彈、只有手肘以下在移動的右手握著錢遞向與我相反的方位。看來這個電波少女還沒喪失付費的概念。
基本上,懂得叫披薩,就有可能達到最低限度的社會適應了。「謝謝~」
我收下代付的金額,放進錢包。好啦,我的
任務和戲份都結束了,要拿起書包閃回二樓嗎?首先,如果餓著肚子看別人吃飯,我恐怕會展露出時下年輕人缺乏鈣質的一面。不過,我也想看看她要怎麼吃東西。
即使這傢伙的一言一行都嚮往宇宙,實際上卻是熱愛重力的地球人,應該不可能用
棉被裹著臉吃披薩。也就是說,她會脫下
棉被。
這是個偷看她長相的好機會,好奇心將我的雙腳定在地上。
因為肚子太餓,我沒有力氣吐嘈「基本上,你為什麼要包著
棉被」?
棉被卷女以正坐之姿打開披薩盒。空氣中的香味變得更濃郁,刺激得我逐漸沉默的肚子咕嚕嚕地響個不停。我也叫個披薩來吃好了?食慾一瞬間如此提議,但考慮到價格後,腦海中以反對意見居多。沒在工作的人,沒有閒錢能夠亂花。
她以兩手抓住披薩一角。身上依然卷著
棉被,依然保持像根管線的外觀。
「啊?」她直接用手將披薩撕成兩半,扔進
棉被卷前端,一桿進洞投入中間的空隙。
「……………………………………」這是我第一次,為了負面意義上的理由瞪大雙眼、猝然失聲。
我感到愕然與無言,刮目相看又狼狽不堪。那如雜技表演般的動作,讓我不可能當作無關的事。
就像運動會的丟球比賽一樣,自披薩上掉落的配料將
棉被沾得髒兮兮,最後自動飛向裡面的艾莉歐口中。少了配料吃起來味道不會太淡嗎?她遠遠脫離人類禮儀的營養攝取方式,讓我甚至產生這種可笑的擔心。
我試著想像
棉被裡的狀態,感覺非常可怕,仿佛有某種噁心畫面即將問世。
她把剩下的另一半披薩直接放回盒裡,也沒有要吃的意思。
「剩下的呢?」儘管其他想問的問題堆積如山,但食慾也不會認輸。
「從表葛(哥)現在的考核分數來看,可以哼給你吃。」
她好像在說「可以分給你吃℉真是不錯的發展,我已經決定對那傢伙在
棉被裡的狀況視而不見了。
「那就平均分攤吧!」我還她七百圓,將硬幣塞進垂下的右手裡。
「……」嗚啊,順勢握住她的手,讓我一口氣意識到她是個女孩。
那纖細蒼白的手指,宛如五隻銀魚。
體溫稀薄的指尖與感覺不到骨骼的柔軟觸感,就像是高級的蛋糕麵糊包裹住我的肌膚。如果我的手繼續碰觸她,那隻手仿佛會像燉煮帆蜥魚般,一點一點地融化。
因為我知道沒有任何人會收拾,便打掃了廚房,然後回房間整理掉兩箱行李。時鐘指向七點過後,電話鈴聲響起。
隔壁房間的
棉被卷女坐在球椅上沒有要動的跡象,我只好衝下樓。沒想到不只要幫忙墊錢,我還得幫忙接電話:
「喂,丹羽家。」
『哎呀,你已經回家了?今天明明是我倆的水晶婚(注:結婚十五過年)紀念日,我訂好餐廳了耶!』
「請你一個人朝金婚(注:結婚五十周年)紀念目前進吧!」
『你不是說這裡是丹羽家嗎?除了我結婚改姓之外,沒有別的可能了。』
「啊……原來如此。」這裡是藤和家才對:「對不起,我說錯了。」喀嚓!
我掛上電話斬斷禍源,然而魔物卻一再
復活,電話鈴聲宛如人類的歷史般反覆響起。
『小真好過分~』不用說,以裝可愛的口吻指責我的人,正是女女姑姑。
「誰是小真啊!聽起來好像蠟筆小新,別這麼叫我。」
『你小時候也是那樣的孩子呢!』
「騙人!我不記得從前見過你。」
『小真出生的時候,我應該有去醫院探望過一回。』
「是喔!有什麼事嗎?」
『你吃飯了沒?』
「還沒有。」
『姑姑還不能回去,晚餐你就隨便吃吧。』
「我知道了。那你女兒呢?」
『這個嘛?我不知道,你也別在意比較好。』
「不能這樣吧!」我用腳尖敲打地板。
我移開視線,窗外夜色深沉,相對的,民宅透出的燈火引人注目。或許是空間、角度不對的關係,應該掛在空中的月亮也不見蹤影。
『那就拜託你囉~人家不管了~』
她掛電話的方式極度不負責任,就像輕飄飄的氦氣。
「……你真的是那傢伙的母親嗎?」
我透過已掛斷的電話問道。硬要說起來,沒有任何親戚知道的女兒,到底是經過什麼糾葛誕生的呢?既然決定收留我,姑姑似乎也沒什麼繼續隱瞞的意思。
我在腦中掌管思考的部分留下一個難題,放下話筒。在就寢之前,明明不太感興趣的事情很可能占據整個腦袋,成為妨礙睡眠的要素。我沮喪地垂下肩膀。
我走上樓去拿錢包,順便到表妹的房間露個臉。
「我說啊,那個……」該怎麼稱呼她?對方似乎將我命名為表哥,但我該怎麼做?用姓氏稱呼表妹感覺也怪怪的吧。
話雖如此,「直呼名字不也太厚臉皮了嗎?」我向想像中的上司請示道。雖然我想到在名字前加個小,或是後面加上小姐的讓步方案,但不清楚對方的年齡,很難決定要用哪種態度。
「晚餐要怎麼辦?啊,你平常都怎麼解決?」
我省略主詞,只說出來意。關於這件事,晚點再來討論吧!
半埋在球椅裡的
棉被與表妹緩緩站起身。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坐一次,體驗一下坐起來是什麼感覺。
「平長我會吃從宇周飛來的時物,一併攝取夜尖活動的能源。」
謄清之後的句子,是「平常我會吃從宇宙飛來的食物,一併攝取夜間活動的能源。」
「你要堅持那是宇宙產物到底嗎?」我明白了,就當作是太空披薩吧!
這傢伙身上還飄著淡淡的披薩味,洗一洗或換條
棉被不就好了?
「可是今添(天)將營養來源分給表葛(哥),活洞(動)時間縮短了。」
「……啊~因為把披薩分給我,所以沒晚飯可吃?好好好。」我甚至快當起翻譯啦!
看來將一塊披薩分成中午、晚上各吃一半,就是
棉被卷女的日常三餐。不過今天分了一半給我,所以沒東西可吃。
多麼營養不均衡的飲食生活。不過,我之前和父母同住,才能過著攝取多種食物的日子,如果和
棉被卷女處在同樣的情形(刻意沒說出口的三個字(注:作品在此指的是尼特族主息指不工作、不上學,也不參加職業培訓的年輕人)),我恐怕也會用垃圾食物塞滿胃袋。
「那自己煮……」愚蠢的問題被我半途吞回腹中。艾莉歐小姐不正以全身表現出「我除了睡覺之外,什麼也不會做」的訊息嗎?服裝風格正應當如此。在以造型確立自身特色這一點上,我不可能贏得過這傢伙。
雖然我也不能否認,她在人類的尊嚴方面站在沒有退路的位置上。
「要我幫你買點什麼嗎?大姊。」
趁著尚未太遲,我擺出低姿態。
我心中有某個聲音告訴我,如果順著步調談下去,被迫與這團
棉被一起出門的不利精神健康發展正等待著我。那是第六感、不好的預感、有其母必有其女。
「沒展現出考核能力的表葛(哥),不知道有沒有能力供應讓我滿意的東西。」
看吧~我就知道會這樣。
經過翻譯,她大概是在說「我也要一起去一 一定是。
夜風吹過肩頭,感覺很舒暢。
抬頭仰望橢圓形的月亮,充滿思春期情懷又瀟灑。
然而,夜路上的障礙物(包括路人在內)還真多。
真不愧是都會。
嗚哇~在看了、在看了,大家猛盯著我看,我不願面對的歷史正好評刷新中。他們該不會以為我是出來棄屍的吧?
雖然我想沉醉在夜間外出的氣氛中,找出各種優點,但一面朝前方騎車,將人拖回現實的物體立刻充塞視野。
一屁股坐進車籃,正在晃動雙腳的
棉被卷女並不太賞心悅目。
我不禁想質問她,為什麼不坐在行李架上。不,這台腳踏車沒那種東西。
依照我們的騎車方式,如果撞上不分晝夜都剛毅木訥地守衛城鎮和平的警察先生,一定會被抓去輔導。最近不流行單車雙載了,但是對這傢伙而言是很罕見的經驗吧!
她的反應,和坐在超市購物車上大吵大鬧的幼稚園兒童沒有兩樣。
儘管我滿心祈禱路人誤會我是送羽毛被的快遞員,可是
棉被卷女似乎沒有技術和餘力把腳也縮起來。該怎麼說,這讓我很難騎車。特別是
棉被淹沒了我的視野正面,不特地歪著頭就沒辦法前進。結果導致淑女車的重心傾斜,車輪正常的回轉也搖晃起來,漸漸使狀況惡化。
首要必須解決的就是那團
棉被,但她卻頑固地不肯脫掉。出門之前,我打算強行脫下
棉被時,她快步逃開,低頭望著她摔倒在走廊上掙扎的模樣,我心中不知為何
萌生罪惡感。雖然我有拉她爬起來,但宇宙考核的分數被扣了分。
我的青春點數也被扣了兩分,就當作不分勝負吧!
不過少了這傢伙同行,我就連
便利商店在何處都不知道,只好無可奈何地妥協。
而且一出門之後,
棉被卷女的跌倒率便飛躍性地上升。這傢伙的閃避能力似乎有隻限自家範圍這個簡單好懂的限制,即使走在平地上,雙腳也會打結。走路去購買食物的方案到此中止,改成到棚架牽車。
這是
痛車(注:在車身畫上動漫畫
角色的車輛)(不是指精神上,而是實質很痛)今天是第二度上陣。
儘管她對粗略的狀況說明回以抽象的指示,但我們仍勉強在沒撞上警察之前就抵達最近的
便利商店。話說回來,這傢伙的確很可疑,但誰都可以一眼看出她沒有危險性。比方說,她就算要追別人,也無法判斷方向,還會自顧自地跌倒。如果在RPG裡登場,肯定是
經驗值一的
怪物。
「到了、到了,要買點什麼呢~?」
這可是都會的
便利商店,我很想像個鄉巴佬一樣把臉頰貼在玻璃上陶醉地觀察店內,不過在道德和羞恥心的折磨下半途放棄。打從一開始就是假的啦!
喀鏘喀鏘,我背後傳來用腳踝搖晃車籃,抗議「別丟下我不管」的聲音。儘管無法判別精神上的環境氣氛,她在物理方面的聽覺還挺敏銳。
「你想一起進
便利商店,就脫掉
棉被。穿那副德性進去是違規。」
雖然沒比戴著機車安全帽走進去的人更值得警戒……但
棉被卷女的確能喚醒人類的某種恐懼之情。遠遠看來,或許像是一床木
棉的集合體吧!
「身為二流調查員的我如果在公開場合暴露其真面目,可能會影響考核的公平性。」
「這樣啊,我很佩服這份職業意識,你就乖乖綻放白花吧!」
「可是臨機應變,是一流調查員的證明。」
「喔~也就是說……?」我回過頭,有點壞心眼地傾聽對方的要求。
「所以,我不得不把屁股拉出車籃。」你是童話中的巨大蕪菁嗎?
我本來想抓住她的腳來場單人拔河,但還是考慮到對方的性別,半是以公主抱的方式抱她出車籃。我讓她的雙腳在停車場的柏油路面上著地,等她重新站穩後鬆開手。我實際感覺到,
棉被卷女不只是指尖,膝蓋內側也很有女孩子的感覺。
然後,她就像是要自行變成人生的縮圖般拚命在狹窄空間中挪動手臂,試圖解開
棉被的曬衣繩。因為手臂彎成不合理的角度,她差點往後倒。
「開口叫我幫忙不就好了。」
我看不下去,替她動手。這傢伙每天綁上曬衣繩的時候,都要這麼大費周章嗎?
我解開綁得相當緊的繩子。
棉被從壓抑中獲得解放,蠢蠢欲動地想恢復飽含空氣的膨脹度。
棉被卷女用藏在裡面的右手抓住
棉被,準備脫下這個別名的招牌。
她裝模作樣地伸直手臂掃開
棉被,
棉被卷女,也就是藤和文莉歐的真面目終於暴露在夜空之月與
便利商店的高亮度燈光下,漸漸揭曉。
儘管興趣等於零,我仍注視著她的臉龐。
「…………………………………………」
如果先說一句感想……
看起來好像外星生命體。
「你是什麼?外星人嗎?被竹子叢刺中的公主嗎?」
動搖伴隨焦躁掠過心頭。我無法確定,自己所說的內容是否真的沒咬到舌頭好好說完。血管在手腕正下方脈動,令我呼吸紊亂、雙眼焦點模糊。
脫掉
棉被的藤和文莉歐是外星人……哎呀,我是說從我這
等級的長相來看。
對我的地球而言,她是外星生命體。
藤和艾莉歐的股票在我心中大漲,就像是看到輝夜姬(注:日本古典文學《竹取物語》中登場的女
主角)從榴?中誕生一樣。
一名令人難以相信是那個姑姑生下的美少女,蒞臨眼前。
超強的。她的頭髮正放射出粒子,那不是地球人會有的發色。
如果是這女孩的頭髮,就算有頭皮屑也會被吸收!雖然我不會說得那麼誇張。不過就連幹掉的披薩配料黏在額頭和發絲上,也被完全無效化。
「外星人……?」
「嗯?」
聽到我以脊髓反射做出的評價,艾莉歐瞪大雙眼。怎麼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形容她像不同種的生物,.但這句話可能正合她的胃口。她好像很喜歡宇宙。
艾莉歐想踏出步伐卻雙腳打結,自己的右腳絆到左腳:
「我嗎……我嗎?是外星人!」
她還沒恢復平衡就逼近我,踏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躍過我們之間的距離,隔著衣服緊抓住我的上臂。她的指甲刺進肉裡,帶來無法忽視的疼痛。
「幹什麼,喂!」
我撥開艾莉歐退後一步,她也跟著我移動。
原因出在我們的手上。
一發現之後,我立刻放開表妹的手將頭撇到一邊,以斜眼迂迴地看向艾莉歐。
雖然肩膀上下起伏喘著氣,她仍鬆開緊握的拳頭。
就像是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用指腹撫摸眼瞼喃喃地說:
「這是我用來避開世人耳目的偽裝。」她若無其事地這麼自我評價,移開視線。
宛如有三角鐵伴奏的聲調清冷如冰,徹底證明她的確是女孩子。驚愕的震撼漸漸平復,我無法直視對方。
「最好避得了啦!」我沒看她直接回答。你說這種話給同性聽到,會被痛扁一頓喔!
或許是從難以呼吸的狀態中獲得解放的緣故,艾莉歐無視於我的反駁,超出必要地一再深呼吸。這讓我不經意地想起國中體育課上體操時,好幾個欺負人的同學把欺負對象塞進墊子底下,然後壓在上頭的畫面。雖然我不是其中任何一方。
因為艾莉歐明明擁有摻雜粒子的美貌,但她的模樣卻和被欺負的孩子有些相似。怎麼說呢,如果丟下她不管,我會
萌生罪惡感……不,老實說,我也不能否定自己有幾分色心,期待不必搞出麻煩就能接觸女孩子。
「………………………………………………」
我想至少先把黏在她頭髮上的碎屑清掉,以手指耙梳過她的發絲清除披薩殘渣。早已乾涸的碎片脫離原本黏附的頭髮,如沙礫般嘩啦嘩啦地掉落。
我感覺指尖癢癢的,而指腹正在微微顫抖。哇,我在緊張。我嘲弄地判斷,試著恢復冷靜。雖然不太管用。
我不是沒碰過女孩子,但這還是我的指尖第一次摸到美少女。
所以,我僵硬的上半身緊繃到晚點可能會肩膀酸痛的程度。
艾莉歐任由我梳理頭髮,不斷凝視著我的眼球。感覺有點毛骨悚然。
拜此所賜,我的緊張也消褪了點。我放鬆肩膀,呼吸也不再困難。
我收回手指,看看上頭有沒有沾到粒子,卻只看到火腿絲。我拍掉食物屑,等待艾莉歐做出反應。
「………………………………」她沉默不語。她隔著衣服用手指戳戳自己的肋骨一帶,感覺像是欲言又止,把話保留在心裡沒說出來。不過要我先開口,我也有所遲疑。
她具備的存在感,甚至讓我找不到原本該對她說的台詞。
我也不想打破寂靜,沉浸在這氣氛中欣賞一番。
她不是令人喜愛的日常雜貨,是擁有無法觸及的美術品才會有的非日常之美。
多虧了她右手抓住的
棉被,她才能勉強停駐在我的視野中。
「我打算對表哥揭露我的秘密,因為你看起來很有素質。」
她終於開口時,配合高音起伏與眼珠的轉動,有了幾分人味。原本透過望遠鏡看到的人物形象,進展到用雙頭望遠鏡去看的程度。
「嗯……什麼秘密?」
既然讓我看到長相,她應該多少肯定了我。不過,我不想了解你。
那感覺很可能會被帶往別的世界去。
艾莉歐撥起被油與起司弄得黏答答的發絲,面無表情但莊嚴地說:
「地球被盯上了。」
「我好像有在哪邊聽過這句子喔!」我們兩個明明都很年輕,為什麼會知道呢?
又來了。這就是你的秘密嗎?這已經是超乎國家
等級的問題啦……如果是真的話。
當然,我不可能會多認真地看待。被人類日漸進步的科學技術所迫,外星人已漸漸失去棲身之地。
我偶爾會碰到幾個這樣的傢伙,相信擁有高度文明的外星人已融入地球的人類社會裡生活。是喔~原來如此。
你們這些現代人,事到如今還會希望適應室町時代(注:西元一三三六年~一五七三年,在日本的歷史上,由室町幕府足利將軍家統治的時代)的環境過生活嗎?
不,不可能~
因為這類推論讓神秘事物太過接近生活,我實在無法欣賞。
外星人或許存在。那麼,他們在哪裡?
……唉,這是沒有夢想,半吊子地裝出一副哲人模樣的我的想法。
態度始終很認真(如果省略的話事情就大條了)的表妹小姐表情和聲音都變得豐富起來,饒舌地訴說道:
「我是繼承外星人血統的調停監察官。我的使命是為包含本市居民在內的所有地球人做考核,以及抹消外星人接觸地球的形跡這兩項
任務。這個鎮上也有隻作為外星人試驗場,從地球的重力中獲得解放的區域。」
夜風吞沒她興奮的吶喊聲。從她頭髮放射的粒子也散髮完畢,不再落入我眼中。
這是神賜予的懲罰啊,我心想。
因為太過偏重外表,便在言行舉止上做了負向修正。
所以,過度期待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傢伙所說的蠢話,在我心中乾脆地總結成一句話。
那就試著說出來吧!
不必特別使力,以淡然的台詞說出口。一、二……三!
「是喔!」
於是,我結識了藤和艾莉歐。
第三章 向問˙萬一玩抽鬼牌時手上有三張鬼牌該怎麼辦?篇
新的早晨與前往新高中上學,來到第二天。我來早了一點。
空曠的腳踏車停車場還像個單純的組合式小屋,裡頭零星停放著晨練學生的單車,看來就像是非法棄置或任意停車一樣。因為可以自由選擇停車位置,我選擇停放在小屋邊緣,即使晚點塞滿其他腳踏車,也能輕鬆牽出來。當然,我沒做出上鎖之類聰明的小把戲。小偷的眼睛也不是瞎的,應該會想和更好的腳踏車來場邂逅。
話說回來,我就連女女姑姑家的鑰匙都還沒拿到。昨天艾莉歐告訴我她白天經常外出,這狀況並不太妙。回家之後,就提出申請吧!
我將上所學校裡多少用得到的教科書塞進書包,抱著沉重的書包沒有偷工減料地依校舍↓鞋櫃↓樓梯↓教室路線移動。如果有可以偷工減料的步驟,請務必賜教。
我拉開教室後門,聽著刺耳的開門聲在走廊上回響,不禁縮縮脖子。或許是缺乏體內充滿水分的人類發揮天然增濕器的機能,教室內覆蓋著獨特的乾燥空氣。那是出門旅行,放置自己的房間數天之後會出現的氣息。
我走進教室,已有兩個位置上坐了人。其中一個男學生趴在桌上,他在午休時間大概也是這樣打發時間的吧。他坐在窗邊,姓名順序應該排在我後面。
另一人則坐在我隔壁,名字應該是前川同學。她駝著背用手肘托腮,頭髮不時左右晃動。這背影看來一副不可靠的樣子啊~我一邊下評價,一邊走到座位旁。
當我拉開椅子時,前川同學的臉龐在我的視野中由側面轉為正面。她凝視著我,今天的眼神不會很凶。她說不定有近視,昨天忘了戴隱形眼鏡。
我與這位坐下來比我高的女孩彼此對望。她整體給人的印象,該說是皇帶魚吧。在海中看來明明很美,但帶到陸地上想近距離欣賞時,本質上卻有什麼地方令人失望……屬於藝術品系的女孩。
前川同學或許也察覺光靠眼神無法溝通,或是認為現在是展開下一步行動的時機,張開薄脣對我發出本國首播的聲音。
「轉學生。」她有點沙啞的聲音去除形容詞與動詞,只說完名詞就結束髮言。
「而你是在校生。」
「嗯,今年是我第二年在校。」她特地從書包裡拿出學生證,展示身為二年級生的證明。
「這個……我和你讀同學年、同班級耶!」
「我知道。」這種理所當然的事何必多提?她皺起眉頭,仿佛在這麼說。
那是我該用的表情才對吧!我擺出爭奪表情使用權的姿勢。
「…………………………」
「……………………………………」
我們的對話結束了。不是驟然停止,而是自然消滅的類型。
因為整層二樓鴉雀無聲,就連感情如此稀薄的應答也鮮明地傳入耳中,粗暴地撼動心情。我打開沒必要打開的書包,看向裡頭以牽制這份無聊。
「……啊!」既然還沒拿到課本,上課時就拜託前川同學借我看好了。其實拜託坐在左邊的男同學谷澤也可以,但我畢竟也抱著一點非分之想。
最後,我沒變動書包內容,直接將它掛在書桌側面。
「……………………………………」
我仰望黑板上方的時鐘,距離導師時間還剩下長針半圈的距離。
為什麼我會那麼早踏出家門呢?
出題者——我。
回答者——不必客氣,一樣是我。
當然是因為艾莉歐在家裡囉!
我回想起昨天晚上駁斥她背負的「使命」之後的經過。
以下,是一段要當成過去仍太過接近的記憶。
「世界位於一個立方體箱子中,有高位的存在在觀察世界,這個真相以零碎的樣本被導入一般人的腦海中,因為他們有著將人類當成玩具的一面。就結果而言,為了避免知情的人類向周遭的人傳達真相,那些人會被施予類似精神崩潰的作業,然後下落不明。一如字面上所呈現的意思,從這個世界上
消失。就連觀察者們都無法掌握,地球上的人類到底是用什麼技術跨越平行世界。」
「竟有這種事~(語尾↑)」
「除此之外,還有各種人類遭到測試的跡象。他們觀察人類靈魂的波動去向,臨時設立死後的世界作為迷途魂魄的去處。我還聽說,他們在測試給予人類所謂的來生時會有何反應,以及人類與其他在地球繁殖的生物對於生命的看法有何不同。」
「竟有這種事~(語尾↓)」
「觀察者們還用整座城市進行實驗,以便掌握人類心理起伏的容許量,選出精神優秀的人。大家為了懸賞金互相殘殺,死者化為僵屍在城鎮裡徘徊彼此殲滅,現狀慘不忍睹。」
「竟有這種事……好痛!」她一掌拍在我的背上,害我差點被吞到一半的白飯哽住。
我拿起放在一旁的烏
龍茶寶特瓶猛灌,以助咀嚼與吞咽一臂之力。大約三分之一瓶的冰涼液體流入胃部後,我向坐在旁邊的艾莉歐拋去一個「你在幹什麼?」的白眼,她卻一臉若無其事地咬著買來的袋裝什錦煎餅。
這傢伙似乎很中意白天吃披薩,晚上吃什錦煎餅的飲食生活。這兩種食物不是微妙地重複嗎?我在
便利商店裡提出忠告,卻被她輕易忽視。
我們沒有直接回家,依照艾莉歐的指示繞過住宅區旁的小路,來到神社後方一個被樹林環繞、樹木茂密到野草會抗議要求日照權的公園。
「難得在晚上出門,我要盡到奉派的職責等等等等。」她說明繞路打發時間的動機。後半部分已與她無關,和大宇宙的意志大有關聯,因此我始終保持馬耳東風的態度。
我們拿一半埋在土裡的遊樂設施輪胎當成椅子,並肩坐在一起吃東西。我坐在黃色的輪胎上,艾莉歐則是白色的。旁邊還有個粉紅色的輪胎,但被我們晾在一旁。
聽說都會的公園和神社都被遊民占據……我抱持敏銳的鄉下觀點,實際上也看到了好幾個人。因為這邊有個攜帶
棉被走動的神秘女性,還有大叔誤以為我們是離家出走的少年(儘管非常不甘願,甚至有人誤會我們是私奔的情侶),親切地過來攀談。這台好像從某個河岸邊撿到、機能瀕臨崩壞的腳踏車,說不定也加強了路人的印象。
然而,大叔不小心問起艾莉歐的身分……
「如果概括限制的要素,降低語彙的水準,可以說我是超能力者。」
「喔~那還真厲害。」Sper(注:與超能力者Esperff音相近),也就是超級沒腦袋的簡稱。你很清楚嘛!
經過這樣的對話之後,大家都退到靠近神社那一邊,將場地讓給我們。看來他們似乎發現艾莉歐是個具有極難形容性質的女孩。不,這是沒錯,但我總覺得心裡不暢快,超想大聲喊出禁播用語。
我抬頭仰望夜空。卷層雲遮蔽月亮,試圖暫時提高黑夜的濃度。若是現在,我或許說得出口。我以視線追向微弱的星光,記憶中的鄉下夜空發出嘆息。
「啊~咳咳……接下來,咳咳……我想再說一句,咳咳……果然還是不行嗎?」
單純的咳嗽聲巧妙地塑造出空白,變得像是我對她不爽似的。嘖!
我嘖了一聲,繼續吃飯。
我拿起筷子戳向炸白肉魚便當,艾莉歐咬著放了炒麵的什錦煎餅。
藉由共享用餐時光,我們之間出現親密的空氣……這是很好啦,但實在太難找出對話的時機。我原以為脫掉
棉被後她會變得饒舌,說話的內容卻是像中學生小說一樣的妄想故事。每一句都過度摻雜了幻想要素在現實裡,即使排除外星要素也缺乏可信度。
「我無法理解表哥企圖無視我傳達的有益資訊的態度。」
艾莉歐像美國女性那樣聳聳肩,將我當成原始人看待。順便一提,先前卷在身上的
棉被她鋪在屁股底下。根據她本人表示,因為臀部的肉比較薄,直接坐下撞到骨頭會痛……那段說明不知為何使用到火星與月亮來打比方,現在冷靜下來想想,這是為什麼?
「你的電波非常難接收啊,向電視學習一下……哎呀,說起來真是了不起,為什麼每個頻道都有節目播出呢?剛才整理行李時我一直開著電視,光是第八台有節目可看,哥哥我都想膜拜都會了。」
我家的電視明明都是第五台播出綜藝節目,哎呀,真是敗給它了。第八台的畫面總是一片漆黑,那想必是訓練透視的專門節目。
「表哥是收到什麼指令才會來到這個城鎮?」
「是父母調職這種極度地球規模的動機。」
「在過去居住的鎮上和外星方面有過什麼接觸?」
「沒有任何交涉。地球很大的,外星人哪會老是造訪日本啊!」
看來她在這方面,與部分熱愛大和精神的外國人差不多。而且既然要來日本,外星人幹嘛跑去我家鄉那種窮鄉僻壤,應該會想到京都等地觀光才是。
「你說的也有道理。」艾莉歐同意地點點頭,多少也有坦率的一面。
要是一個分神,我好像又能看見她的頭髮放射出粒子:
「艾莉……啊~艾莉歐。」不過,這是什麼名字。不適合日本人吧!
我可不想讓替她命名的母親再占據更多的戲份啦!
「……?」
因為我說到一半就停頓下來,艾莉歐疑惑地歪著頭。看來她並不排斥我喊她的名字,也沒有在內心想著「為什麼噁心的傢伙基本上臉皮都很厚?」因而冒出生理性厭惡感的模樣。所以,我不客氣地拋出問題:
「你為什麼要堅持外星人的設定而扮演下去?」
「因為我是外星人。」她簡潔明快地斷言。
「那可真厲害,我現在正在和外星生命體吃晚餐嗎?」我壓根兒也不相信。
「表哥剛才應該也看出我是外星人了。」
「啊?」啊~我是在
便利商店門口這麼說過,不過那只是一種形容。
要是她當真,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是兩敗俱傷。
「我想問你,為什麼你一副傻樣卻有銀河規模的慧眼?」
「不好意思,在你半吊子地誇獎我時插話,但這只是個誤會。」
「……謙遜。想依靠日本人的美德提升個人價值的年輕人?」
「不~對~而且你的妄想太誇大了。」
也許是想分辯是真是假,艾莉歐一直注視著我,令我有些尷尬地粗魯回答。我總覺得,我是用愚蠢的發言贏得了她的信任。
不如說,以信任之類的概念來衡量艾莉歐好嗎?畢竟她可是Sper。
不是B級的我可以對付的對象。
她就像是要結束對話,塞了一大口什錦煎餅。不過那個份量放到我嘴裡,頂多隻能填滿一半的空間。
「原因是什麼都沒關係吧?啊……對了,這個給你。」
由於剛剛放在塑膠袋裡墊便當,紙巾摸上去有點溫熱,但用起來應該
沒問題。
我將剛才順便購買的濕紙巾遞給艾莉歐,兩手都沒空的她只轉動空間的眼球像是在對我訴說著什麼,沒有收下。
「你的臉上還沾著中午的披薩殘渣,應該很癢吧?用紙巾擦一擦如何?」
「…………………………為什麼?」
艾莉歐戰戰兢兢地問,顯得有些退縮。她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
「我不知道你的回答為什麼是疑問句。」還有,快點收下。羽蝨正在接近我的便當。
「……☆☆☆☆☆☆☆☆」艾莉歐的嘴脣高速顫動著。
「啊?說大聲一~點~!」
我稍微試著模仿御船同學白天的樣子。同樣的舉動讓男的來做只會惹人不悅,裡面治愈成分比戰爭時期的砂糖更稀少啊!我努力擠出假音,老實說挺噁心的啊!
「……嗯,為什麼?」我柔和語尾的聲調,但是卻無法下定決心做出某些行動,顯得有點吞吞吐吐。
啊~怎麼說,真是心急難耐。好焦躁!我們之間本來就完全沒有溝通,只有斷斷續續的交流,交流內容還令人胃痛,我的行動卻又如此遲鈍。
我無法容許這別說事情進展明快,甚至是用比匍匐行進更慢的速度。
因為僵持不下,我只好無可奈何地拿出紙巾替她擦臉,順便連沾到一點醬料的嘴巴附近也擦乾淨。
我用點力擦拭她的眼瞼上方與鼻梁側邊。艾莉歐任由我這麼做,也沒有別開臉龐。
這感覺好像在照顧幼兒一樣,我想起國中上體驗課時參觀幼稚園的回憶。或許是這個緣故,我這回即使觸碰艾莉歐也不會緊張,反而……
「即使你私下賄賂,我也不會隨便變更考核結果。」
「那還真可靠。會那麼輕易就相信別人、對別人改觀的傢伙,反而可疑啊!」
這就像黑白棋的棋子。既然要翻成白色很簡單,反過來也一樣。
擦完之後,我把紙巾揉成一團放進塑膠袋。我已找到公園的垃圾桶在何處,等到吃完要回去時再丟掉就行了。
我和文莉歐再次將嘴和雙手用在說話以外的用途上。她當然可能正常地攝取食物,但都特地採用如此充滿娛樂性的進食方式了,除去洗澡之外,她大概真的不會脫掉
棉被。
一洗完澡立刻包上
棉被阻隔世界,想必很悶熱吧!
如果由思春期的少年來做,身體必定會變成青春痘的溫床,增加肌膚上的凹凸疤痕。
「 ……………………………………………………」
我盡情地來回眺望艾莉歐乾淨的側臉。
安安分分吃東西的時候,可以最大限度發揮容貌的優點。如果嘴上時時都貼著膠帶,她的人生
等級多半可以連跳三級。
不過,她大概是出於喜歡才選擇墮落的,和我無關。
我保持大約三步的距離,向艾莉歐提出最重大的疑問:
「你啊,白天的時候都在做什麼?」
「專注於消除外星人接觸地球的形跡,怎麼了?」
「不,沒什麼。」說完之後,我還是加了句「是喔!」當作收尾。
昨夜的經過就像這樣。我將空轉的回憶底片重新卷好。
我們進行了用青春點數來算大約有兩點的交流。但點數的碎片自會話各處散失,最終停留在一點上。
住在那個家中能不能有還清負債的一天,令人懷疑。
我看向窗邊的男生,他趴在桌上的頭已轉到反方向,手臂的位置也變更過。他似乎不是真的想睡,只是希望睡著比較輕鬆。
我也不是沒有過類似的經驗。在國中二年級就讀的班級裡,我總覺得時間特別漫長。那不是因為喜悅的餌食就懸掛在眼前,才會覺得每一小時、一分、一秒都迫不及待,正好相反。由於太過無聊,我只想快點放學、快點回家在房間裡獨自睡覺,每一秒、一分、一小時都令人感到厭煩。
因為太缺乏變化,我就連對抗重力的力氣也沒有,只是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一旦學會如何在陽光照射不到的深海存活,就再也無法浮上海面了。
生物的進化雖然靈活並非萬能,是個瑕疵。
不過,也沒必要勉強在陽光下生活就是了。
深海魚有深海魚的生活方式。啊,那些傢伙真是既噁心又可愛啊!
對於有點深海生物迷傾向的我,不由得從它們身上感覺到夢想。
至少這比將希望託付給外星人更貼近,在神秘性上也更合適。
當我自顧自地浮現笑容,我和前川同學的對話開始重播。
「那個啊……」她依然托住臉頰,斜眼盯著我看。
「什麼啊……」
我試著模仿她的語氣。萬一惹她
生氣怎麼辦?我後悔地想,但前川同學不太在意,平靜地開口說道:
「剛才我只是想說,我沒有留過級。」
她再度搖晃手中的學生證給我看。這時我注意到,前川同學在學生證照片上的金髮,現在已連發根都是一片烏黑。
前川的頭上,大概實施過農地改革或品種改良吧!
「因為我身高很高,大家常以為我比較年長。」
「這~樣喔!」我簡單易懂地表現出了解之意。不,我想那不是年齡的問題。
「咦,不好笑嗎?我還以為這是個好笑話。」
真奇怪~前川同學用指尖抵住嘴脣瞪著教室上方的時鐘,純粹地不可思議起來。那表情就像小學上自然科學課時,老師發給學生們放大鏡,收回時卻發現放大鏡的數目不知為何比人數還多。疑問的對比鮮明,即使無法理解也不會陷入不安。
我非常理解她對剛才的笑話很有自信……可是,我卻一點也找不到風趣與好笑的要素。
「嗯嗯……」前川同學一會兒沉吟,「呣呣……」一會兒觀察著我,忙於收集與整理資訊,我則反過來觀測她好打發時間。
因為我算準了現在即使從正面盯著她瞧,只要保持「她在做什麼?」的態度,就不會受到懷疑。
話說回來,她的身體還真是長啊!因為身體的線條像是只有骨架組織好的風箏般纖細,她感覺起來並不魁梧。如果被戰國武將帶上戰場,很可能還會被抓起來代替長槍。
這可以評為模特兒體型嗎?我有點認真地煩惱著的四月早晨漸漸流逝。
我早該從姓氏順序發覺,御船同學就坐在前川同學的後面。
也就是說,她是輕輕坐在我右後方位置上的物體M。
「丹羽同學是麵包派呀~咦~咦嗚~」
到了午休時間,御船同學邀我「一起大口吃便當吧!」於是我把早上買好的麵包放在她桌上,開始吃飯。
鄰座的前川同學輕飄飄地走出教室,或許是去餐廳了。
也許是我多管閒事,但御船同學坐在她背後看得見黑板上的字嗎?唉,如果看不見,那拿前川同學的背當黑板就好!(我無預警地發了瘋。)
「因為姑姑要上班啊!御船同學是帶便當嗎?」
「嗯,是我媽做的喔!對了,你叫我流子就好啦~應該說,給我叫。」
她笑咪咪地以溫和的口氣說出命令句。可是,強迫對直呼女同學名字還有點抵抗心態的害羞男學生這麼做也不好吧!
暫定御船同學從和書包分開的小袋子裡拿出單層便當盒,解開包巾。那是個小小的便當,小到我幾乎可以一口連飯帶盒子吞下。
艾莉歐也只要吃半個小披薩就飽了,女孩子的內臟系統真讓大叔吃驚。或許一部分是因為
減肥的概念橫行的關係。
「不過剛剛分班,就能結交到一起吃便當的朋友真好!」
御船同學的卷髮與迷人的臉頰散髮出讓物體變得柔和的光芒,看來能夠對世界和平做出貢獻。要是家家戶戶都有一個她,就不需要空氣清淨機了。
如果是曾通過她肺部的二氧化碳,要我代替氧氣吸進身體也行!我不確定體內的各個器官是否正這樣熱切要求。我可不是滅火器啊,吸入二氧化碳是想自殺嗎?
「這樣也幫了我一個大忙,畢竟我在班上沒有一個認識的人。你不必陪朋友嗎?」
「我的朋友們全都聚集在別班,總覺得在氣氛上不好加入。打個比方~嗯~我在無人島一角
啃樹果,她們卻在遠遠可以望見的海上豪華游輪上吃高級壽司。她們明明變成不必挑鮪魚腹肉特價時段衝過去的貴婦,我卻變成最喜歡橡實的森林妖怪,嗚嗚……就像這樣。」
「這可不是說不好加入的時候。」這樣會死的,發出SOS信號啦!
「咦,是嗎~在無人島生活好像也很~有趣。就算為了製作木筏大肆砍伐森林也不會被罵,在樹上建造秘密基地也不會被大人毀掉!」
「而且不斷地在海邊大喊大叫也不會有任何人抱怨太吵!」
我放棄違抗對話走向,試著搭個便車。無~人~島真~好~
……我和和氣氣地跟朋友一搭一唱,背後卻持續接收到仿佛有螞蟻在咬的細微訊號。
來自周遭的視線,特別是男生出於低俗好奇心轉動眼球的舉動,令我有些介意。平常都站在他們的角度的我知道不必在意,也不至於感到不悅。不如說,「我現在可能正處在人生最高峰」的預感與危機感同時竄過背脊,讓我產生毫不吝嗇的開放心情,想著「更進一步看我啊,乾脆記錄下來推廣到全國!」雖然淨是些謊言。
御船同學打開便當蓋,裡頭裝著少到好像在饑荒時期的白飯、小番茄、蘋果、羊羹、醃小黃瓜與綠香蕉天婦羅。真是缺乏血色的菜單。
「你是素食主義者?」我不禁詢問。
「嗯~」她立刻發現我指的是便當的內容,思索了一會兒。
「硬要說的話~應該是水果主義者?」
我目前還不清楚,那種傢伙該往世上的何處去才好。你想開拓新詞彙的志氣是很可嘉,但偶爾也回頭望望,別在獨特的道路上衝過頭了。
「我不是不能吃肉~可是很少吃?立場上是這樣。」
「咦~真少見。像速食店之類的東西大都不合你的口味囉!」
「嗯,我超喜歡水果。目標是成為由果汁代替血液循環全身的熱帶女孩。」
當她願望實現的那一天,住家附近的昆蟲都會聚集過來,導致我每家必備一個御船同學的量產計劃受到挫折吧!啊~不過,御船同學真不錯,目前高居我心中首位。唉,我認識的人數或許也是個問題,至少在綜合分數上勝過艾莉歐。
「粒子,你已經鎖定轉學生啦?」
路人A說出台詞,建立
事件伏筆……撇開這種遊戲狂會有的形容不談,一個名字與長相都不透明的女學生叫御船同學「粒子」,順便開起玩笑。難不成她的全名是御船﹒粒子﹒流子?以混血兒來說,每節名字都是日語啊,應該不可能。
「不對、不~對,我正在調查,來自別鎮的丹羽同學會不會滲出樹液~」
「這是什麼期待方式啊!」我和不知名的女學生互相對望,露出含糊的笑容。
「還有啊,我才不叫粒子~命令你重新說對然後記下來。」
她以整體而言不太尖銳的刺人口吻反駁女學生,要求她訂正。女學生沒特定針對哪一點,朝全方位一笑帶過後走開了。
往後的劇情大概不會與她有牽扯,在此就省略介紹。更重要的是解開單字的意思。
「粒子同學。」「是流子!」她鬧起彆扭,
生氣的方式很惹人憐愛。
「粒子只是個單字,流子才是名字!」她針對奇怪的著眼點憤慨地說。
御船同學鼓起腮幫子,臉頰浮現出嘴裡小番茄的形狀,就像漫畫人物蛀牙時的模樣。
「不過,她為什麼會叫你粒子?」
「嗯~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我的名字寫成漢字是這樣。」
她用原子筆在桌上寫下圓圓的字體。「流子。」「啊,所以才叫粒子嗎?」(注:流子(Ryuusi),其中「子」的日語發音亦可念作「Si]
若將流子念作「Ryuusi」,音同日語「粒子」的發音)
她的名字也可以這樣念。「哪一種念法才正確?」「當然是流子~!」
御船同學一邊清脆地小口咬著蘋果,一邊說明昵稱的由來:
「一年級時,有人這樣喊我的名字。即使我訂正成流子,她也覺得粒子有宇宙的味道聽起來很棒,不理會我的抗議,不知不覺間演變成大慘劇,成了我在班上的固定綽號。那可是場名字危機。」
「嗯,你被感染了嗎?」宇宙?在回答的同時,我驚訝地想。
掛在我隔壁房間裡的制服,在銀河之海中四處游動。好煩!
「啊,你要不要吃一個?」御船同學勸我嘗嘗香蕉天婦羅,「耶~搶別人的便當菜是我的夢想!」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尚未成熟的香蕉甜分不足、果肉也偏硬,吃起來就像蔬菜一樣。老實說,如果她問我好不好吃,我只能陪笑客套一番。
御船同學看著我的喉嚨,確定我吞下香蕉天婦羅之後,繼續往下說:
「不過,那女孩已經離開學校,退學不讀了。」
「退學?」制服蓋住地球。住手,你這件世界制服給我自重一點。
「算是主動退學,但是她當時引起許多問題,退學想必有很多理由。」
她面帶寂寥的笑容,將細節含糊帶過,順便再拿起一片蘋果放入口中:
「之前碰巧在鎮上看過她,打扮非常奇特喔~該怎麼說呢~能夠如此強烈地傳達出『個人!』主張,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值得敬佩~」
「咦~那還真是驚人,是什麼打扮?」
我故作不知地對答,輕快到額頭上簡直快浮現「爽朗」二字。那隻不過是因為我空洞的回答充滿通風良好的縫隙,才會被誤以為很清爽。
「呵呵呵,我不會透露內幕的啦!看到你就知道囉!」
御船同學試圖以摻雜著惡作劇意味與孩子氣的笑容煽動我的期待。
那麼,我也不要透露內幕好了。你的朋友,大概和我住在同一個屋子裡喔!
考慮到她是引發足以退學問題的人,在轉學第二天就公開此事很明顯會讓我走上被孤立的道路。
話說回來,原來艾莉歐和我同歲啊!就連這點小事,我至今都不知情。
御船同學的綽號,等於是那傢伙在學校生活裡留下的紀念嗎?
「丹羽同學遲早也會看到的啦!那女孩已經是這個鎮上的名產了,嗯~嗯~」
「咦~希望那個機會盡快到來啊~」我今天早上應該也看到了,應該說被她纏上啦!
「今天我要去某某地方,用腳踏車載我!你是我的助手,華生!」
如果強行省略專門用語,艾莉歐以上述主旨在玄關強迫我載她出門,所以我一大早逃到學校。夾在優等生與不良學生之間不上不下的我,不可能做出第一天上學就翹課的惡行。遲到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我吃飽了。」御船同學先吃完便當,合起雙掌說道。看來都會人邊說話邊吃飯的技術相當發達,我的麵包還剩一半。
「丹羽同學的興趣是什麼?」收拾便當的同時,她拋出相親時必問的問題。
她說不定很擅長這種邊做事邊說話的作業。
「要說興趣,我對深海生物很感興趣,也會在網路上找照片來看。」
「深海魚?比方說蝦子或螃蟹嗎?」
「沒錯、沒錯。」你自己明明都說魚了。
「還有貝類和水母之類的嗎?」
「有啊!」這是故意的呢?還是天生的呢?
「有可愛的嗎?例如一眼看到就覺得很想釣起來~的那種。」
御船同學擺出釣魚的動作,上下揮動雙手。
這位小姐,是不是把深海魚和熱帶魚搞混了?也好,可愛就沒關係。
「如果是既噁心又可愛的,倒是有一大堆。」
「嗯~噁心嗎~」說到此處,她不知為何瞥了我一眼。拜託你至少也挑可愛的來講啦!畢竟生活的向量空間不同,深海動物的確讓人毛骨悚然。
「如果你有圖鑒之類的,下次借我看吧。」
「好,有機會我就帶來。」
我一口答應。雖然無關緊要,可是只要聽到這女孩說出圖鑒一詞,總會令人連想到小學生看的《好孩子的圖鑒》。我們明明同年才對。這一點不知道有沒有變成學校的七大不可思議傳說之一?
御船同學拍拍掌心,破顏一笑:
「那麼,從今天起你的綽號就決定叫作深海同學啦!」
「不,這綽號不大妙吧!」比方說,和我的名字連在一起的組合技等(注:深海與
主角的名字真連在一起,音同日本著名動畫製作者新海誠),
「嗯,那深魚同學。」
「為什麼你取的名字老是和現有的人重疊?」
而且完全沒有變動,就和日本料理一樣太重視食材生鮮的原味。
照這命名法來看,喜歡菠菜的人就叫普派同學,犯罪凶手就叫魚叉同學了。
「哎唷唷?」即使回顧自己的發言,也找不出問題點的御船同學微微歪著頭。
我可以歡迎像這種還在容許範圍內的奇特。如果具備某種程度的變化,相處起來也會非常有趣。
那些變化,是生於她外貌與內在的微妙不平衡嗎?
乍看之下像個近代女孩,內在的結構卻有點老式。
她給人的印象,就像外貌活在平成年代,內容卻是昭和年代。
總之,從今天起,我也將粒子同學這個稱呼登錄在心裡。
我喜歡這個綽號。雖然我就當作不知道是誰取的,但品味不壞。
在新學校的第一天課程結束了。
因為全都是第一堂課,課程還沒有進入正題,所以也沒必要拜託隔壁同學借書給我看。
因此,我的感想就是無聊。
最後,我拿著沉重無用的書包走出教室。今天要一個人回家啦!
粒子同學已笑咪咪地說了聲「我今天有
社團活動,明天見!」離開教室。我還不知道她參加的是哪個社團,很有想像……不,是預測的價值。
「嗯~……」從她的形象來看……話劇社,或者是籃球社,我猜是兩者之一。
我一邊在腦海中發揮無益的想像,一邊走下樓梯前往鞋櫃。我換好鞋走出來時,發現前川同學正在緊鄰鞋櫃的柱子旁伸懶腰。
那個畫面就像被起重機吊起的巨大旗魚,她盡情伸展的全身散髮出威嚇感。看來她是夏天能在馬路正中央製造遮蔭的貴重人才。
她伸懶腰的上半身柔軟地後仰,在此時發現了直盯著同學觀察的我。並非出於生理現象地眨了兩下眼睛,前川同學開口說道:
「這不是轉學生嗎,你在做什麼?」
「我在看前川同學。」我不知為何使用了敬語。
「啊,是嗎?哎呀呀!」她保持後仰的狀態,踉蹌地向後方走過來。好可怕,簡直像大法師的站立版。我差點忍不住往後跳。
在我真的逃跑之前,前川同學挺身重新站好,「啊~搖搖晃晃的~」按住腦袋發出呻吟。她頭暈嗎?
「頭昏眼花……血衝腦門~」她說到一半異樣地揚起嘴角,從旁看來有點毛骨悚然。
「轉學生回去是用腳踏車?」她保持前傾的姿勢繼續說道。
「我是騎車回去,可不是被車騎。」
即使覺得沒什麼好笑的,我仍試著這麼回答,前川同學卻輕輕爆笑出聲,似乎大受好評。加上今天早上的對話,她說不定是笑點比較低的人。
等她重新挺直背脊,將瀏海撥弄整齊後,我們不經意地一起走向腳踏車停車場。像這樣並肩同行,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那種想喊她「學姊!」或「姊姊!」的心情。
「轉學生有參加
社團活動的計劃嗎?」
前川同學把路讓給集體出差從操場跑到學校外圍跑步的足球社社員,然後向我拋出閒聊的話題。
「沒有特別想參加的社團。我國中時是摺紙社的幽靈社員,連帶地高中繼續當廣播社的幽靈社員。」
「這兩件事哪裡有連帶關係?」「那前川同學呢?」
聽到我反問,她將目光放遠,追向半空中飛舞散落的櫻花花瓣:
「一年前,我受到很多社團爭相邀請。然而一星期後,所有的社團都把我當作多餘的人看待。所以,我現在是美術社的幽靈社員。」
原因是受傷嗎?還是家庭問題?她的口氣能讓人感受這方面的沉重。
「我方便問為什麼嗎?」
「嗯,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大概是這個關係吧。」前川同學突然停下腳步,舉起雙手,擺出高呼萬歲的動作。
「……?」萬一她叫我照著做該怎麼辦?我一瞬間猶豫起來。
「稍等一下。」她指示我等候,保持凝聚生命球(注:漫畫七
龍珠裡
主角悟空的絕招)的姿勢不動。我順便抬頭看向前川同學的手臂前方,但空中升起的球體只有太陽而已。這是怎麼一回事?當我將視線轉回她身上,發出一聲丟臉的驚叫。前川同學皺著眉頭,細長的雙腳無法負擔身體的重量,搖搖晃晃地倒向我。
如果我閃開,她的身體側面恐怕會全力砸向地面,我只得以空手接住隕石的心情面對挑戰。然而,我卻出乎意料地輕鬆支撐住她的肩膀。前川同學的骨骼就像翼手
龍一樣是中空的嗎?她的體重與身高不搭,以體格來說很輕。
「
謝謝。」即使在道謝之際,她仍按住額頭垂下頭低聲呻吟。
「啊~耳鳴了,血液隨著脈搏直衝腦門~」她以恍惚的軟綿綿聲調如此說道。這個人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只要把手舉到比頭部更高的位置十秒左右,就會頭暈。所以籃球社、排球社和話劇社都放棄了我的身高,像我這種人該怎麼稱呼?」
「弱不禁風。」
「就是這個字眼。我在書店的
打工也是因此被開除的,很不中用~」
「…………………………………………」
明明風姿凜然卻很虛弱的姊姊,好迷人!
不,明明很虛弱卻風姿凜然的姊姊,好迷人!這樣說似乎好一點。
無論是哪一種,都娘娘腔到極點就是了。
前川同學在此時離開我身上,撥弄再度亂掉的瀏海。雖然她仍口吐「嗚嗚」的呻吟聲,但似乎已經恢復到可以用雙腳步行的程度。
「去年校慶時有捐血車開進校內,我也去捐血。護士小姐說『你體型較高大,就抽四百CC唷』,無視於我的解釋笑咪咪地吸血,卻發生一件怪事。我的捐血比隔壁先開始抽血的壯漢老師更快結束,速度快上將近兩倍。我的血液流動速度好像比一般人快上不少,或許是因為這樣才會暈眩。」
「咦~這代表你的血很乾淨,沒什麼不好的吧?不必擔心動脈硬化。」
「相對的,護士小姐也告訴我萬一發生意外出血大概就沒救了。」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最大的
武器背後暗藏弱點!」嗎?嗯~嗯~真難懂。
走到組合式小屋後,我們暫時分手。因為早上把車停在好牽的位置,我得以立刻將腳踏車牽到外頭。比我更早到校的前川同學,也馬上牽出車子。
就和昨天一瞥時看到的一樣,她的單車是普通的銀色都會自行車。提個小常識,在鄉下我們都叫這種車「鄉村自行車」喔!假的啦!幾乎所有人都說是淑女車,或是用方言稱呼。
我們都牽出腳踏車之後,一句感想落在空氣中。
「好復古的腳踏車啊!」至於這是哪一方所說的台詞,請大家自行想像。
我帶頭踩動踏板往前騎去。加上昨天,我連續兩天和女生一起放學,還是跟不同的對象。我正確實地賺進青春點數啊,轉學在風水上會讓運勢變好嗎?
不過,好運的壽命只持續到出了校門為止。
「咦?」前川同學疑惑地喊了一聲,輕鬆地從旁追過我,並將差距越拉越大。
我以羡慕與絕望交織的眼眸注視著前方輕快回轉的車輪。
前川同學在等待紅綠燈時回過頭望向我。兩人之間的差距讓她皺起眉頭,緩慢地朝著我揮揮手。
因為要她等我也有些困擾,我揮手回應。
她進一步加快速度,細長的身體縮小遠去。
「……我比弱不禁風的傢伙還差嗎?」
我決定節省零用錢,將購買中古腳踏車列入購物清單中。
一回到家,我就看見
棉被卷躺在家中。我已經不會誤認成竹輪囉!
或許是已習慣的關係,我這次並沒有被扣分的感覺。
因為有個尼特族的妖精,或是想變成妖精的尼特族躺在走廊中間,我抬起腳想踩下去,但虐待小動物會遭到社會批判,所以我僅僅只是跨過去。嗨咻!「喔……哇!」
我的腳被突然滾過來的瑞士卷狀物體絆倒,一屁股跌坐在地:「嗚嗚……」
我沒有防護地狠狠摔了一跤,震得地板嘎吱作響。我可沒有寬宏大量到,能把包含凶手在內沒有任何人目擊到這醜態的事實當成不幸中的大幸。
「可惡……」我瞪著應該抱怨的對象,艾莉歐還在地板上滾動,「煩死了!」我一腳踹向
棉被卷前端。她滾了出去,撞上走廊盡頭後驟然停止。
如果直接踢在人身上,對方這下子大概會淌著鼻血,像街頭格鬥戰敗後一樣鼻青臉腫吧。
哎呀~
棉被真是好東西。
因為艾莉歐貼在墻角一動也不動,我還是走過去確認一下她的安危:
「你還活著嗎?」
「生存率高。」她似乎很有活力。
「話說回來,你在幹嘛?」
「報復行為。這是當然的回敬。發現來自宇宙這充滿可能性的世界頻繁的接觸,缺乏常識(無禮),包含再教育的意義,」「我踏。」我一腳踩在多半是她屁股部分的
棉被圖案上。你的長篇大論太囉嗦了。
哎呀~
棉被太棒了。我平常絕對不可能踹女孩子,現在卻不可思議地沒有抵抗感。而且
棉被還塑造出這麼做也能被原諒的氣氛。生下來十六年,我第一次知道
棉被除了禦寒之外還有這種用途。學校沒教的事就在家裡學習,嗯~真理想。
這就是都會的教育吧~都會真是個方便的藉口。
「然後呢,外星人會在白天到戶外活動?」
「目前特別尊重表哥的價值觀,在夜間活動。」
「咦,我還是得去?」我踩著她的屁股轉來轉去。哎呀,
棉被女一點魅力也沒有。我明明知道裡面的人長怎樣,真不可思議的感覺。從旁看來,這大概像是包裹著屍體的
棉被吧!
「雖然表哥不適合擔任華生,但人才不足,我決定臨時採用。」
「不好意思喔,我就是那麼不堪重用的傢伙,外星人也發行求才雜誌不就好了。」因為艾莉歐又想滾過來發動攻擊,我用腳底擋住她。
這傢伙已經對搭乘別人的腳踏車移動的好處食髓知味啦!還是說,她把我說她是外星人的話當真,認定我是同伴?
「晚上喔~……」反正我也得出去買東西吃:「也罷,我就奉陪一次好了。」
我對她都在進行如此具有外星風格的活動,多少有點興趣。只要知道實態,不管她用多長的篇幅說明,我也有自信以「是喔!」打斷就是了。嗯,總覺得和文莉歐在一起,我就微妙地感到煩躁。
儘管我不確定理由,她不是觸動我的直覺就是惹惱了我。
……唉,無論加上什麼理由,我在目擊
棉被裡的內容物後,就嘿嘿傻笑著期待和她的關係變好,這才是最大的事實。
「那到晚上之前是自由活動時間,解散。再會啦!」我抬起腳,解除行動控制。
脫離枷鎖的艾莉歐展開與其說是前進,更像是突擊的回轉。我往後一跳閃開後,她直接一路滾到玄關猛然滾下走廊落地。「嗚嗚……」她露在外頭的腳好像撞到,傳出微弱的呻吟。我單方面地露出微笑,覺得很溫馨。
我在上二樓之前探頭看看廚房,桌上又擺著披薩盒。打開一看,裡面的披薩還剩一半:
「這麼說來,現在在
棉被裡頭……哇,大概像果汁機那樣攪得一團亂吧!」
我想像艾莉歐臉部的狀態,拿出灌進保特瓶裡放在冰箱冰涼的麥茶倒入杯子,一口氣喝乾。或許是水質不同,喝起來和老家的麥茶味道有點差異。
都會的水感覺上鐵味比較重。或許改說是血味也可以。
夜晚來臨。其實我不太希望它來臨。
我終於將帶來的書全部放上書架(半途中碰到好幾本懷念的書,忍不住看到完),打開窗戶,替有些塵埃彌漫的房間通通風。
室內沉澱的微熱,與屋外吹來的暖意混合在一起。
「喔~看得到一點點星星耶!」我將手撐在窗框上,探身向外仰望星空。盤旋的薄雲作為背景,清楚地襯托出夜色。如此的透明度,老實說和鄉下的夜空相差無幾。「話說回來,都會的夜晚都被燈光侵略了啦!」我放眼眺望城鎮,四處都找不到漆黑。窗外是住家的燈火、商店的燈光、大廈的光芒,和從窗戶望出去,頂多只有電塔紅光閃爍的鄉下老家大不相同。「呣~」
先不提這個,如果坐在夜間公園的長椅上,和朋友一起仰望星空的話,應該能獲得兩點。特別是冬天最好。如果呼出的氣息化為白霧,手上拿著罐裝咖啡之類的來取暖更棒了。「呣——」順便一提,要是在夏季實行,會被蚊子叮得滿身是包,難以維持浪漫情緒。「呣呣——」吵死了,你到底是怎麼發音的啊?
我刻意用公主抱的動作抱起在一旁不斷散髮「還不出發嗎?還不出發嗎?」光線的艾莉歐送她到樓下(其實我很想讓她滾下樓梯),目的地不是玄關而是廚房。
艾莉歐就像討厭洗澡的狗一樣掙扎著,我按住她強行脫掉
棉被,擦拭裡頭的人。她的瀏海上沾著硬掉的番茄與起司殘渣,因為滾個不停,就連頸背都黏上麵包屑。真虧她能在這種充斥不悅感的狀況下坦然地躺在地上,絆倒別人啊!
但更加悲哀的是,即使大量觸摸艾莉歐的肌膚,我的血管與脈搏裡也並未迸出強烈的感動或悸動。我觸碰艾莉歐的次數明明還沒多到習慣的地步,卻將她當成了需要人照顧的小動物看待。總覺得很吃虧。
「好,清乾淨囉~」我用濕紙巾把眼睛能見的範圍擦乾淨後,鬆開了她。艾莉歐連一聲道謝也沒有,火速奔向我拿出來的另一條
棉被,纏在身上。就在
棉被遮蔽她視線的那一瞬間,她朝我拋出「幫我捆起來℉後面附加愛心符號……不確定有沒有的乾涸視線,我只能嘆口氣惡狠狠地替她綁上繩子:
「像這樣隱藏自己最大的優點……你是修道者之類的嗎?厭倦人世?」
「讓我這個宇宙的存在暴露在大眾眼前,並非上上之策吧?」
「不,就別的意義來說,已經徹底曝光了吧!」像你這樣的狀況,社會上都稱作當眾出醜的傢伙。
一起出門的我,恐怕也會被視為同類。唉,這也無可奈何!
像我這樣的人,要和可愛女孩深入交流總得吃些苦頭。
和粒子同學來往的損失目前還不明顯,但遲早得為先前的幸福一起付出代價吧,我私底下憂鬱地想。
棉被調整完畢,我扛起只有頭露在
棉被前端之外的艾莉歐走出大門。會不會有人誤以為我是專門綁架美少女的綁架犯?我不安地擔心著,將她空投到腳踏車車籃裡。組裝完畢,就某方面而言,這也是台
痛車。
「好了,要去什麼地方?基本上,守護鎮上和平的英雄有目的地嗎?」
「我要前往現場調查,待會兒會給你指示。」「現在就給。」「出了家門右轉。」真是相當近身又易懂的外星指令。
我的腳在地上一踢,腳踏車開始前進:「好,已經右轉啦!」
「……精神感應波發送中。」「抱歉~手機和電視都放在家裡,我沒辦法接收電波。請間接下來要往哪兒走,~Left or
right?」「Left sight.」
即使指示穿插在這樣的對話中,這台腳踏車也只能發揮讓等待時間綽綽有餘的速度,真是可恨!
我在
不明白這導航系統要前往何方的情況下,暫時騎了車一會兒。
「Rewrite.」她似乎是想耍帥地說右邊。就算你把days念成daizu(注:日語的大豆),我也不會笑的啦!「有尾勁的直球。」看來棒球在外星也很受歡迎。你是火星聯盟的選手嗎?
「Sunny-side up.]那是荷包蛋的煎法。她的用語出處也亂七八糟。
……她到底要去哪裡?
我們抵達的地方,是穿越鄰市才到達的,晚上的海邊。
是晚上的海邊!
我想得到花了快兩小時不間斷地踩腳踏車的回報,以強調的口氣再說一次。
這樣一來,心裡會不會充滿成就感?我等待效果浸透全身,但卻沒什麼特別的變化。
即使在都會,海邊同樣是黑暗而閑靜。
沒辦法之餘,我只得在沙灘下了車。我邁開步伐,腳下沙沙作響。沙沙作響喔!
我不知怎地高興起來,像只雞似的來回走動。我的心情變好,以踢踏舞的風格快速地踢腿,腳下沙沙作響。嗚哇!現在的我超像個笨蛋!
另一方面,一個
棉被卷與一雙腳宛如燈塔般佇立在夜海旁,那情景與羅曼蒂克相距甚遠。海浪覆蓋艾莉歐的腳踝,她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水平線。大概是。
「你在幹什麼~?要是看得見看不見的東西,就去眼科看病!」
或許很難分辨就是了~人類社會裡有很多場面,不得不看見「不想看到的東西一 很
辛苦的~不過,對於現在獨自在海邊興高采烈的我來說,這些都是微枝末節。
「啊~哈!啊~哈哈……哈……呼……呼哈……哈……哈……」抱歉,我不行了。
我的手撐在膝蓋上,垂下頭大口喘著氣。好累。我忘掉自己才剛騎完腳踏車,做了太多抬腿運動,而且還是在不好走路的沙灘上。我已經預約好明天的肌肉酸痛。
「……啊?」
我發現原本站在岸邊任海浪拍打的艾莉歐正慢慢走向海面。
棉被逐漸沉入海面,她的腳步完全不見恐懼之色,保持一定的節奏。
就連頭也藏進
棉被裡,毫無破綻。
喂、喂!
雖然才剛浪費掉體力,我仍無可奈何地衝過去追艾莉歐:
「你該不會是來自殺的吧?」
她完全無視於我的吶喊,海水已浸泡到腰際。
啊,她傻傻地向前摔倒。因為手臂也被綁在
棉被裡,根本沒辦法再站起來。
這幾乎等於投海自殺了。你是笨蛋嗎?你是笨蛋嗎P
「喝啊啊啊啊!」我踢散浮在海上的袋狀物,救出一名笨蛋。我像一台潛水艇將那個投海的傢伙撈起來,怎麼辦?
好想把她扔出去。和這傢伙在一起,果然讓我煩躁的不得了。
「噗嚕~」
棉被噴出海水與泡沫。「嗨咻!」我拉開
棉被,讓艾莉歐露出臉龐。她被海水淋濕的瀏海貼在額頭上,面無表情地仰望著我。
「喂,螃蟹,別在危險的狀態下玩耍。回家之後,我把你綁成蝦式翻身(注:歌舞伎表演動作,高舉單手或雙手,身體如蝦般後仰,以威嚇對手)的樣子就是了,現在別模仿甲殼類。」
我將艾莉歐拉出海面。加上吸飽海水的
棉被,她的重量上升不少。
「在這個位置,只要放鬆就能浮起來。我有測試過。」
「不,因為
棉被吸水,你徹底沉下去了。」
「就算是我……也有……不知道的事。」
「啊~是喔,那這次是個寶貴的經驗囉!」我已經無所謂了。
如果讓艾莉歐自己走路,說不定又會走向海面,我直接抱著她前進。在海邊玩膩的衝浪手回到陸地上時,心情也像我這樣沮喪嗎?這傢伙比前川同學還重耶!
「對了,你為什麼要跑到這裡來?」
「我平常就會為了在此進行調查而前來造訪,這裡擁有一切。」
「大老遠來這裡?用走的……你是很閑……是笨蛋,還是很熱衷?」
聽著這些話,我能確定的事,只有「你的腳力還真好」而已。
「不對,我是飛過來的喔!」
「啊?」
她出乎意料的反駁打得我措手不及。艾莉歐開口吐出海水與話語:
「若用表哥低劣的語言能力來表現——我會飛。所以剛才進行潛水行為時,即使碰到緊急情況我也能靠飛翔逃離危險。」
「…………………………:」沒有預想到這種答案真是太好了,我安慰我的腦袋。
外星人或英雄裡,的確有不少人不必特別修練或解釋原理就能飛行。這是可以接受。
……如果你是外星人的話,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啦!
「就算問你詳情,當然也是充滿電波、充滿
棉被而不可能解讀,這就算了……但你可別再做出類似自殺的舉動,畢竟姑姑可是住在一起的啊!」
「這次是在天文機率下發生的失誤,下次開始就不會有問題。」
「無論是不是簡單的失誤,只要滿足死亡條件,人就會輕易死掉。開玩笑或認真尋死都只不過是當事者的心情,帶來的結果不會包含感情。」
「………………………………推測IQ值在一半以下的表哥對我說教。」
「哈哈,給我大受打擊吧!」
唉~要我承認也行,我連遊戲的IQ測驗都無法破關喔!
「明明自稱是外星人,你怎麼不會帶個傳送技術過來?」
「因為將超科技引進公正的調查會造成妨礙。」
「向未來世界的貓咪型機器入學習一下吧,渾蛋。」
因為這樣,回程當然也必須由我努力地踩腳踏車。濕透的衣服貼在肌膚上,風吹得我渾身發冷,腳也腫得要命,真是糟糕透頂。
我已超越饑餓的限度,開始覺得想吐。真想把車籃裡的行李扔到路邊一了百了。
我們是在晚間六點過後出發的,現在應該已是八點,回到家時就是十點。因為父母管教嚴格,說不定這是我第一次直到那麼晚還待在外頭。
女女姑姑大概已經到家,正等著家人歸來。雖然我滿心想回家,不過要面對姑姑也很可怕。她是會對小孩夜間外出
生氣的家長,還是放任主義那類型?
儘管她對艾莉歐展現出某種不知是淡然或自暴自棄的態度,但不知道會如何找我麻煩。比方說,「呀啊~真變成不良少年了~是我管理不周,好耶~我沒咬到舌頭就念完了~我得立刻打電話向你的父母報告︴令郎被都會污染,每晚四處夜遊,還弄得渾身濕透回家。是很明顯的濕透喔,也就是(以下內容出現許多未滿十八歲者不適合接觸的單字,加以削除)……」
啊~討厭、討厭,這對母女從我身上剝奪太多安寧了。
就在我退縮地想著通過一個街區,口渴得吐出舌頭時,發現半路上有個夾在三明治裡的女人躲在電線桿後面,思考就此中斷。
「 ………………………………………………………………」
「 ………………………………………………………………」
我和對方互相對望,呃~那是哪種三明治來著?
哎呀,真不愧是都會,怪人一個接著一個!
……總之,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我們這邊也有一個怪人窩在車籃裡,喀鏘喀鏘地踢著車籃吵鬧得很。這是示威行動嗎?外星人還真是既粗魯又野蠻。
「轉學生……夜晚的轉學生。」
由於不必拉出三明治的內餡就能確認對方身分,簡單的說,她是前川同學。
發現我的存在後,她踩著
運動鞋平靜地走過來。咦,這真的是我的同學?穿著長方形三明治布偶裝的同學,令我產生疑心。
遠遠望去,她看起來就像是
減肥成功的涂壁(注:日本民間傳說中形似墻壁的妖怪,會在晚上擋
住行人去路),或是自
便利商店逃~的魚肉山芋餅。
不知為何,她手中握著廣告看板,上頭寫著「只要五千圓」的老套口號。哇~那是什麼啊
~?不過我的理解在此時追上腦袋,逃避現實地選擇視而不見。
這個人是怎麼一回事?雖然我在白天也這麼想過,這次問的意義卻不同。
「晚安,我是三明治女。」她客氣地打了聲招呼。要彎腰行禮應該很
辛苦吧!
「……這名字聽起來好像三流特攝英雄片裡的美女
角色。」
「咦,不好笑嗎?三明治女,配上三明治的服裝。」「沒關係的啦!」我們想快點取暖。
「嗯~沒什麼反應……不過,我是三明治女,不是三明治人喔!這點還請多注意。」
「不,你講究的地方其實無關緊要。」如果你堅持這麼說,麻煩更強調出自己屬於女性的部
分好嗎?
「不好,一點都不好,我是女性。」
前川同學強硬地主張。相反的說法我倒是常常聽到,但聽到有人堅持自己是女性感覺有點新鮮。
「聽人家說『你是模特兒體型耶』和『你有上美容院吧』,是我偷偷自豪之處。」
當你公開的時候就不叫作偷偷了。這是在要求讚美吧?
「你是模特兒體型耶!」
「…………………………」前川同學笑容滿面,似乎很滿意。
這是什麼假比賽啊.
「前川同學,你身高多少?」我先把
角色扮演的問題拋在後頭,試著問起在意的事。
「一百七十九點九公分。」她挺起胸膛、不如說是廣告看板,得意地回答。
「啊~就是一百八十嗎?」
「不,是一百七十九點九。」
「……嘿!」我踮起腳尖,拎起她一根頭髮。「這樣就超過一百八十啦!」
「臭小子,別看扁我!」
「喔喔~」她爆發了。前川同學發出捲舌音暴怒起來。我碰到她的逆鱗了?
我保持警戒,以免她直接揪住我的衣襟,但前川同學無力地垂下頭。面對這充滿既視感的
狀態,情緒暴跌的她喃喃低語:
「嗚~~腦袋嗡嗡作響……哎呀,我打從以前開始就罹患慢性偏頭痛,每次大喊總是會這樣。一定是因為我的飲食生活不正常,大概吧……不,或許是肩膀酸痛的關係,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毛病那麼多還不算體弱多病,你真了不起。
前川同學
復活之後,一副鬧彆扭的樣子。她會這樣,大部分的責任都在我身上。
哼!她轉開臉龐,連帶地發現腳踏車車籃裡的物體:
「這是什麼?轉學生身上散髮出微微的犯罪氣息喔!」誰叫
棉被外露出一對光腳),呢!
「不,別看這樣,她還活著喔!呃~她是和你一樣喜愛
角色扮演的淑女。」
「這種
角色真不錯~就算是某處的十周腰斬漫畫也不會要的~」
「不然就是吉祥物,她洋溢著鄉土情懷、難以呼吸又慘不忍睹,通稱是
棉被卷。」
「直接拿去海里丟掉啦……這傢伙,不是藤和嗎……
大概吧!雖然看不到臉,但像這種打扮我可沒見過第二個。」
「啊,你認識她嗎?」
「除了一年級新生和轉學生之外,沒有人不知道藤和的存在。有的話就是間諜。」
前川同學斜眼瞪視著我。啊,因為我是轉學生,所以是間諜嫌犯嗎?我該竊取什麼情報?報告福利社賣的鹹麵包味道太淡嗎?向誰報告?
「她有段時間在鎮上很有名……你好像跟她認識,卻不知情?這傢伙曾失蹤過半年左右,她在六月
消失,十一月時回來。對吧,藤和。」
艾莉歐喀鏘喀鏘地用腳踝踢著車籃,沒有出聲。她是覺得碰見以前的同學很尷尬嗎?不,這傢伙不會
萌生那種心情才對。而且在服裝上也是,三明治和
棉被,料理和傢具。
……嗯~
棉被以些微差距取勝。至於競賽內容是什麼,我要保密。
話說回來,失蹤……那是什麼。
也許是感覺到我的疑問,前川同學毫不顧慮地當著本人的面說明:
「藤和說她被外星人綁架了,我覺得她是X檔案看太多。說到一半還講出她其實是外星人,來觀察地球之類的話,讓周遭的人退避三舍,最後更退學了。我看她杯麵廣告(注:日清食品泡麵廣告中,有外星人
角色)也看太多囉!」
即使當事人在旁邊,前川同學辛辣的言詞也沒有收斂,完全無視對方的耳朵。艾莉歐更大力地踢著車籃,不斷表達抗議。
……外星人、綁架、失蹤。哼,我好像稍微能看到這傢伙言行舉止的動機了。
「那麼,轉學生為什麼會跟藤和同行?你們單車雙載……嗯~腳踏車上的確是乘載了兩個人啦,代表什麼意思?」
前川同學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刺探八卦。但她即使這麼做也不會給人下流的感覺,還真是厲害。
「沒有啦,我和這玩意兒是表兄妹。」我拍拍
棉被卷。
虛弱的前川同學驚訝得往後仰,又「哎呀呀!」搖搖晃晃地差點跌倒。
「哇~
真的嗎?你和她是親戚?而且還住在一起?」
「我還沒透露那麼多吧!」我的背後貼著大字報嗎?
前川同學向後仰「哎(下略)」,這個人就連學習能力都很虛弱嗎?
「不,我剛剛只是隨口說你們住在一起,才會再驚訝一次。你真驚人啊,轉學生,我本來以為你是平平凡凡的沒個性人物,沒想到背後居然有破天荒的設定。」
這位同學看我的眼神轉為欣賞珍奇異獸的眯眯眼。她原本就細長的眼眸變得更加銳利,讓我不禁想多管閒事,問她在看什麼。
「嗚哇~哇~如果告訴班上的人,就會有場颱風來襲囉!發揮轉學生的真本事,把環境攪得一團亂吧!」
「都會人真的很喜歡看別人家發生火災和打架耶!」
「啊哈,我是開玩笑的,至少目前是。我在學校還不會說。」
前川同學附加幾個危險的條件,答應我延後一陣子再說。
「我看是不要說比較好。你不喜歡引起風波對吧?」
「嗯,就是說啊!」我剛剛才被波浪拍打、寒風吹拂,冷得格格打顫。
艾莉歐在不知不覺間停下抗議的雙腳,精疲力盡地癱倒。尼特族,你很努力了。
「前川同學為什麼會在這裡?」不知為何,我偶爾會用起敬語。
「我只是在家附近散步而已。我喜歡觀賞夜空,特別是夜空的雲。」
……唔。這個人也在努力賺取青春點數嗎?
可是,穿成這副德性~
或許是察覺我的目光,前川同學簡單地補上像是在找藉口的理由:
「我平常都會穿別的服裝,像制服之類的,今天只是碰巧有這個心情。」
什麼心情會讓人想穿成麵包?是嗎?是想被人吃掉嗎?(我無用地心跳加速。)
「前川同學有這種興趣嗎?」
「這種興趣……?」她愣愣地睜大雙眼。啊,她的眼睛可以睜大耶!我還以為會一直眯得細細呢!
「
角色扮演。」
「嗯~還好啦!我在假日會穿上各種裝扮出來散步。」
各種……嗯~我這樣的想像是否摻雜了偏見?
「說到
角色扮演,就是扮成動畫或漫畫
角色的樣子嗎?」
前川同學面有難色,臉部的皮膚聚集在鼻子一帶。
「嗯~一開始的時候,我是對那種二次元(?)的
角色抱持著憧憬想穿穿看……但怎麼說呢,穿起來感覺很怪。漫畫裡不是很少出現身高接近一百七十九點九又是女生的人物嗎?所以,我在鏡子前想著『真不適合我~』。我的扮相和理想相距太遠,最後放棄了那方面的扮演,現在專注在商店制服與布偶裝的部分上。」
「布偶裝?」這字眼讓我想到夢幻直立步行老鼠,和哈囉白貓(是白的嗎?)等。
「有機會的話,我穿給你看。」
「不,硬要說的話……不必了。」我比較想看她穿制服的模樣,但這樣說實在太露骨了,我自製。
「玩
角色扮演的時候,我用Kibonengu﹒deko這個別名活動。這只是取自我在聊天室裡的筆名,不過夜裡就這麼叫我吶~」她不知為何用江戶腔說。
「Kibonengu同學嗎……我可以把字面變動一下,叫你前川同學嗎?」
「要動多大的整形手術,才能從五個片假名裡抽出前川成分?」
我依然不知道前川同學的名字是什麼。
將腳踏車停進家裡的棚架時,我才發現艾莉歐已在半夢半醒之間。
大概是從停止抗議前川同學時開始睡的吧。
「這樣睡明明比站著打盹更難受的啊!」
老實說,我也很想睡。我哈欠連天,如果阿忠來接我,我恐怕會當場落入沉眠(注:出自卡通《
龍
龍與忠狗》,
主角與愛犬雙雙在教堂凍死),
我抱起艾莉歐踏入家門,玄關前的鞋子比起出門時多了一雙。
「我們回來了。」我小聲地打招呼,期待屋主沒有反應……嗯。
我在沒有任何人出現的情況下登上二樓,一直走到走廊盡頭,進入艾莉歐的房間。
我把她放在床上脫掉
棉被,免得她蓋著濕
棉被得到感冒。這是我第一次脫下女性身上的衣物,哇~我想遺忘的歷史又多翻過一頁。
「嗚嗯……呣……」艾莉歐蠕動著,手背蓋住眼睛遮擋房間刺眼的燈光。
因為沒有
棉被了,我找出幾張夏天用的毛巾被疊起來蓋在她身上。
最近天氣已經變暖,這樣應該夠用。至於洗澡,就等到她醒來之後再善用尼特族隨時都可以洗澡的特權挑選喜歡的時段洗吧!
我不能那麼隨心所欲,必須到廚房隨便塞點遲來的晚餐下肚,洗個澡趕快上床睡覺。和直到去年為止的生活不同,這裡沒有會叫我起床的家人,我得早日習慣。
在廚房裡,已回到家的女女姑姑正在吃艾莉歐中午剩下的披薩:
「啊,歡迎回家~真也要吃嗎?」
「那是艾莉歐的披薩耶!」
「別在意。那孩子已經在房間裡睡覺了吧?」
姑姑吞下披薩,以面紙擦拭嘴角與手指。
「她直到剛剛都還醒著,和我一起出門,不過在回家的路上睡著了。」
「哎呀,艾莉歐也有一起出去嗎?嗯哼~」
她對女兒的態度隨便到露骨的程度,反倒能清楚地看出她並不討厭孩子。
「你和文莉歐到外面玩了?」
「我和具備高度文明的外星人找出的世界調停者,一起進行夜間巡邏。」
「啊~好好好,真一讓人懷念~」
女女姑姑以微笑與一拍手掌輕鬆帶過話題。她剛剛的回顧絕對是在撒謊。
我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不經意伸手去拿披薩:
「我聽說,艾莉歐去年曾失蹤過。」
「嗯,她是失蹤了。由我來看,應該稱作行蹤不明吧。」
我們一邊辛勤地撕咬披薩起司,一邊拿另一名家人當話題閒聊。會話並沒有熱烈到鮮花朵朵開的程度。
「她是被捲入綁架之類的
事件嗎?」
「很難講。從她失蹤後剛回家的外貌與狀態,找不到任何與犯罪方面相關的跡象,也沒有受傷或是變瘦之類的情況。」
「那是離家出走囉?」
我把最後一塊披薩撕成兩半,一人各分一片。女女姑姑咀嚼吞下食物之後,繼續開口:
「六月時,那孩子本該正常地從學校放學回家,一晃眼間卻飄浮在十一月的海面上。警察調查過她這段期間的記憶與行蹤,卻什麼也找不出來……至少艾莉歐沒有這半年的記憶一事,已獲得證實。簡單的說,那孩子失憶了。」
「所以,她就用外星人信仰填滿空白?」
我忍不住咬咬牙。
「好像是。她從以前開始就是個喜歡宇宙的孩子,我想她是選擇了知識豐富、能夠輕易掩飾問題的宇宙作為逃避失憶恐懼的題材。」
「…………………………………………」
「嗯?真,你在生什麼氣?」
「不,沒什麼……總之,我
生氣的對象並不是姑姑。」
我的憤怒,恐怕是針對文莉歐的某個地方,某個外人不為所知之處:
「什麼外星人……真蠢,蠢到除此之外無話可說。有證據就拿給我看看啊!」
我趴在桌上,向聽不到的對象抱怨道。我明明是在自言自語,卻得到回應。
「她想以行動展示證據,但失敗了。」
「咦?」我抬起頭。
「那孩子騎著腳踏車從橋上飛向河川,摔了下去。她掉落在河川淺灘,造成腳骨折住院……從此之後,她開始用
棉被包住身體。」
「腳踏車……」啊,原來如此。那台車就是玩外星人家家酒失敗後生鏽的腳踏車嗎?
你根本不會飛嘛~
總之,我先就事論事地對於她糟蹋掉一台腳踏車感到憤慨。
因為女女姑姑順便幫我倒了麥茶,我感激地喝了起來。我保持沉默,好讓焦躁感平息下來。是下班回來一身疲憊的緣故,姑姑或許今天沒開玩笑,不時伸伸懶腰。
我打算挑想知道的問題迅速問完,快點去浴室洗澡:
「艾莉歐是怎麼出生的啊?至少,我爸媽好像不知道她的存在。」
「嗚咳!」女女姑姑難得地被茶嗆到。她用茶杯遮住嘴角,轉移視線。那是小孩子擔心大人發現自己的惡作劇時會有的表情。
「關於那孩子的出生……沒有什麼好說的啦!她就像我在家庭餐廳的飲料吧將各種飲料混在一起時,碰巧調出一種很順口、異常好喝的神秘果汁一樣。」
「你都『老大不小』了,到底在幹什麼啊?」我特彆強調老大不小的部分。
「那孩子的原液,應該只有一種啦~」
「姑姑,你徹底變成專聊黃色話題的
角色囉!」
這個人,真的是和我那古板父親有血緣關係的兄妹嗎?
「嗯,我看還是有外星波動的介入。」
「說到底,你要拿這個逃避?」
不過,的確……艾莉歐的出生過程,即使以箭頭打上「有外星人介入」的標記也不奇怪。如果她是拜神奇外星力量所賜,才能生出那如奇跡般的形貌,外星人大概能成為地球人獨一無二的
摯友。你們的品味真不錯,做點模型吧!
「其實姑姑我,也記不清楚是什麼時候懷上那孩子的啊!」
「喂!」你這個歐巴(略稱),在感慨個什麼勁啊!
「其實我是被外星人綁架後懷孕的假設,正根深柢固地繁衍中。」
「我看只不過是你年輕的時候很會玩吧?」而且,你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女女姑姑不高興地嘟起嘴巴瞪視著我,仿佛正在說「真意外」。她沒鬧彆扭太久,便嘆了口氣揚起薄脣:
「OK,我就承認吧!我是那孩子的母親。」
「沒錯、沒錯。」
「而你是父親。」
「拜託你至少在埋在土下的時候閉嘴。」
這個人果然不行。現在正募集人手,好對她想點辦法。
第四章 失蹤的思眷期妄想症
比起橫向移動,她似乎更擅長縱向移動。
不,我指的是藤和文莉歐。
時值星期六午後,這時段沉積著一股怠惰氣息。暖和的陽光
溫柔地穿透窗戶,賦予半個房間安祥與乾燥。就像是要逃離陽光,我坐在窗戶正對面的入口側靠在柱子邊,隨心所欲地翻著昨天放學時,在粒子同學介紹的書店裡買來的、由她推薦的小說。
在自己房間裡度過的片刻時光,仿佛能暫時抹去心頭雜亂的煩惱。
然而,我身旁卻有個悶熱無比的東西,破壞了這段時光:
「……你為什麼會在我的房間裡?」
「嗚咿嗚咿~」要解讀她在說什麼太麻煩了,我把台詞改成亂可愛的四個字。
根據我聽來的情報,這東西每天都過著晚間十點就寢、隔天早上六點起床的生活。艾莉歐的生活比起外觀來得腳踏實地又健康得多,但外表是這副德行,事實上有多健康也沒用啊~我在她身上學到這一點。
「嗚咿嗚咿~」「啊~是喔,原來有這麼深的理由~」
簡單歸納她的話,似乎是「我有空、你當然也閒著沒事,帶我到海邊去℉所以我盡力不加理會地敷衍過去,又是躺下來又是翻身的背對聲音的來源。
我不想連寶貴的休假,都用在消費勞力和獲得點數不成正比的海水浴上。有些活力,得靠獨處的時間才能恢復、加以儲備。如果要陪別人出門,我比較想碰上和粒子同學約會之類的有所進展的
事件。
因為,我在艾莉歐身上感覺到停滯的象徵。她卷著
棉被,看起來就像是尼特族的妖精。即使內容物長得漂亮,那也和完全不做家事、不工作的人的手會特別漂亮有共通之處。
「………………………………」我偷看她的側臉。嗯,分不出來臉在哪裡耶!
話說回來,這傢伙從剛剛開始就故意移動到我旁邊。
她或許是低頭看著腳邊,確認我在房間裡如何走動,像顆在X軸、Y軸上移動的點一樣跟著我。就像是我從前在家裡和朋友迷過一陣子的桌上足球,她就像玩遊戲時被扳下的拉桿一樣沙沙地移動。我不禁
萌生想把她放倒,當成枕頭代替品的慾望。我玩桌上足球的勝率低達千分之三。
「呼~呵~呼~呵~」正坐在我眼前的玉腿和
棉被改變了呼吸聲。
如果她再進一步墜入黑暗面,我看會變成水蚤吧?
以放棄當人類的方式而言,她的選擇可列入沒有退路的前五位。
這傢伙雖沒有欺壓感,但給人的壓迫感還真強,就連待在旁邊的我都覺得呼吸困難了。
「不要想試圖對我洗腦。由我故鄉養育出的腦內頻道表沒辦法讀取你的台詞和電波,是一片雜訊啦!」
噓噓~我用手背敲打
棉被把她推回去。
如果你徹底利用自己的外表優勢,結果會怎樣就很難說了……我還真沒出息。
「可惡,別黏過來,你也乖乖看書吧!」
「呵~呼~呵~呼~」
她平靜下來之後,不知為何翻了個身。這個不可思議的生物確實存在於地球。給我滾回外星去。
我們一起趴在地板上,並肩看著小說。我希望能把情況就此帶過。
「嗚~咿~嗚~咿~」我的鄰居揮舞雙腳,抗議她的境遇。
「啊,你說房間太黑沒辦法看書?既然自稱是Sper,透視這種小事還辦得到吧!」
倒不如說,你幹脆連內容也自己寫,等小說一寫完立刻拿去投稿。
某小說大賞正在公開招募優秀的人才……這是什麼電波?
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啥啥嗎?我才認識艾莉歐兩個星期,腦袋卻以驚人的速度遭到侵蝕啊~照這樣下去,能夠列入最糟分類,身體是我、大腦是艾莉歐的組合人類就要誕生了。我至少要反抗一下……有必要嗎?更何況程序有可能出錯,產生出身體是
棉被、大腦是我的組合。我可不想連自己都放棄當人類。就算用「可以一整天和艾莉歐一起卷在
棉被裡喔~」的迷人條件誘惑我,我也頂多是心跳加快了點。
樓下響起兩聲門鈴聲,透過窗戶方向傳來,提醒我們玄關有客來訪。從時間以及這傢伙之前所做的行動來推斷,我預測出訪客的身分:
「好了,來自外星的食用圓盤送到囉!快去領東西……也不能叫你去就是了。」
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平常姑且不論,我在家時要努力維持藤和家的風評,才是寄宿食客該有的樣子……雖然我不一定這樣想,但仍帶著艾莉歐前往玄關。
順便一提,屋主女女姑姑一大早留下一句「我今天要上班,明明是假日……卻沒放假……」充滿詛咒的抱怨後,就出門了。她碎碎念著希望起碼路上能碰到好事,故意叼住吐司騎著腳踏車衝上馬路。「啊,她已經瘋了。」我目送姑姑離開,深深地理解到這一點。
我在玄關代墊費用給駝背的快遞,收下披薩。他和平常那位爽朗青年不同,露骨地對艾莉歐抱持著戒心。說不定平常的快遞是想視而不見,才會演出爽朗的態度吧!當我再度體認到身旁之物的特異性,手上傳來「咻趴!」一聲(艾莉歐從我手上搶走披薩),
噠噠噠噠……她踏著小碎步率先衝向廚房。如果她現在跌倒了,大概會變成臉上被派砸到的傢伙的全彩版。我一邊心想,一邊緩緩追向她的背影。
我走進廚房入座,倒好兩人份的茶。
接下來,例行的用餐方式上演了。
艾莉歐撕下一半披薩,瞄準之後拋了出去。
咻~披薩在空中飛舞。
「咻~」我像是接住花束般攔截半空中的食物,弄得手油膩膩的。啪噠!我的指尖演奏出寫實的音效。我的心中涌現出在學校安靜的音樂教室裡按下鋼琴鍵盤時,不知為何會在意起周遭的心情。
因為披薩就快從我抓住的地方裂開往下掉落,我慌忙地用另一隻手從下面撈起它。本是墜落預定地的艾莉歐向上張開嘴巴,就像只等著一直不肯喂食的壞心眼母鳥喂飯的雛鳥,她來回搖動
棉被,試圖理解狀況。
「給我脫掉。」
如果是面對她,我就能輕易地吐出對一般女孩子說出口肯定會被告的台詞。
這就是所謂的推心置腹嗎?各位虛構的讀者們,我說的對還是不對?
「你偶爾也普通地吃頓飯吧,看你這個樣子吃東西,我不想和你一起吃飯。」
雖然沒有想和她一起吃,但也不是不想一起吃。含糊不清的動機在我體內抬頭,用線鋸來回鋸起胃的中樞。
「嗚咿呵呼~」艾莉歐似乎在抗議著什麼。或許是營養來源披薩斷絕令她火大,她揮舞著桌子下的雙腳。我總覺得,很想拿個飛盤代替披薩丟進
棉被卷裡。
「我要脫掉
棉被囉!」
我解開她自製的超廉價封印,讓家裡的空氣感染藤和文莉歐。
聽到我的宣言,她企圖逃跑,我用兩腳夾住她的身體。「嗚呵嗚呵~」神秘的拘束力使艾莉歐陷入混亂,我無視於她的舉動,拆掉
棉被的捆繩強迫內容物出來曬太陽。
「哇,好久沒看到了。」今天的粒子沒有在周遭漫游,安分地覆蓋在她的發絲上。
艾莉歐甩開我的手和
棉被眯起眼睛,就像是在說「可惡的地球人l
怎麼說呢,她只有眼球獨立轉動,給人顏面肌肉連動不多的印象。
就憑這種程度也想贏過我?她挺起上半身以銳利的眼神仰望我,眼中閃爍著傲慢的光芒。
艾莉歐抓住披薩。
她把披薩像摺紙般疊起來,用指頭掃起所有從餅皮上擠出的配料放入口中,然後將摺疊的披薩塞進嘴裡,立刻開始卷上
棉被。
「………………………………」這是什麼逞強的方式啊,這傢伙是小孩子嗎?
「嗚咿嗚咿~」艾莉歐在咀嚼和
棉被的界線之間表露的意思是「幫我捆
棉被l
我展開兩手十指,考慮著要不要順便連她的脖子也一起勒緊。
我吃掉剩下的一半披薩填飽肚子後,走回房間。
艾莉歐也跟著我。這下子就算跌落樓梯,也會有別的東西幫我墊底,可以放心……我不一定是這麼想著。
再說,她為什麼要黏在我身邊?她好像對我有同伴意識啊,真傷腦筋!
我們背靠著房間的書桌一起坐下,開始鑒賞音樂。
艾莉歐搶走我塞進耳裡的一邊耳機,窸窸窣窣地拿回
棉被底下聽音樂。地球的音樂還合你胃口嗎,﹒
「 ………………………………」
和互相依偎的女孩共用一副耳機,聽同樣的音樂。
……好奇怪!這明明是相當令人憧憬的狀況,但我腦海中青春點數專用的計算機卻沒有被動過的跡象,甚至也沒有光線打在計算機的太陽能電池上。
嗯~我果然沒把身旁包著地球儀圖案
棉被的物體當成女孩子看。不過我卻將三明治前川視為女性,真難懂啊!
趁著亂數播放的歌曲進入間奏,我唱起卡拉OK:
「你啊,既然是外星人就快點回外星去吧!」
這番台詞很強硬,不過沒配上冷酷的態度。我冷靜地喃喃做出自我評價,品嘗著這份苦澀開口說道:
「宇宙是很寬廣的,別老是待在地球。其他的銀河系都讓給你,別坐著不動。不要像個連晚餐都在別人家叨擾的煩人朋友一樣,發揮錯誤的友好啦!」
「……嗚咿嗚咿~」他們沒來接你?你被排擠了嗎?
別說地球,更是被銀河系排擠。儘管這規模很龐大,內容也太空洞了。
你是那些上體育課時,聽到老師喊出「兩人排成一組~」時,會覺得面臨噩夢的人嗎?
外星人的關係也很複雜嘛~
「外星人不需要氧氣也能存活嗎?」
「嗚咿嗚咿~」哼,真沒精神。
「為什麼外星人都喜歡地球?」
「嗚呵嗚呵~」喔~那就到美女更多的國家去啊!
「外星人……喜歡披薩嗎?∟
「咿嗚咿嗚~」外星人只吃這個……如果披薩店去開設月球分店,應該會大流行。
啊——
這傢伙果然讓人煩躁。
因為她的車輪沒有在轉動。
然而,我為什麼要和她一起行動?
在春天的陽光下,我心中的疑問與感情迸散開來。
經歷許多事情,從我搬來之後過了兩個星期。
我的教科書已經送到,在學校裡換教室時也不會再迷路了。
我也結交到幾個同性朋友,來往的契機主要與粒子同學有關。
「為什麼你們的感情突然變得那麼好?」
我不知道。
「怎麼,你們在你轉學過來之前就認識了嗎?」
我不知道。
「話說回來,你叫什麼名字?」
滾開。以上全是我毫無虛假的真心話,不過實際說出口的回答略經感情上的潤飾。以下是範例——
問題:為什麼(略),答案:「因為,我在比賽腳踏車時輸給她了,所以她看上我這隻鬥輸的狗。」
問題:什麼!在你轉學(略),答案:「只要沒有前世認識之類後來補充的設定,就沒有這回事。」
問題:啊,你叫什麼名字?答案:「滾開。」
我試著認真地想了想。
我在校園內已不再是轉學生,也沒有新奇之處。
或許是這樣,粒子同學才會一有事就找我,以免我成為教室裡被孤立的學生A吧?在這個現代社會,她的
溫柔與其說放在都會太可惜,不如說沒踏上樂土就品嘗不到啊!
聽到我說明之後,三名男生裡有一個人間了一句:
「為什麼你能得到這麼令人羡慕的照顧?」
我不知道。所以,我開口問問看。
「嗚咿嗚咿,人家對影子班長之類的
角色抱持著憧憬。就是不靠頭銜,而是靠實力受到班上信賴的中流砥柱,即使碰到很多磨難也不會倒下。所以,我決定先從籠絡丹羽同學開始。順便一提,我讀小學時當過營養午餐股長唷!」
「……好像是這樣。」
「為什麼目標會是你?」
饒了我吧!因為關於粒子同學的鬼打墻回圈又快開始,我將話題換成「戀愛對象最多可以比自己大幾歲J其中一人說出「到四十歲為止都沒問題」這種饑渴的發言,讓我想到一個很想介紹給他的對象。
換座位(全靠抽籤決定)之後,我結交到幾個同性朋友。代價則是和隔壁的前川同學之間隔了三、四個座位,在教室里幾乎沒機會和她說到話。
粒子同學也換到靠近教室入口側的窗邊,和我拉開到最遠距離。不過,她到午休時間就會悠哉地走到我的座位,和我共進午餐。
先不提我們的關係,大家投來的好奇目光變得更深了。
心地善良的粒子同學一邊唱著「營養不均衡是心的不均衡」這種很像哪所小學會用的標語,一邊把便當裡的菇類分給老是吃鹹麵包的我。她分菜給公然宣稱喜歡蔬菜但討厭香菇的我時面不改色,是天真無邪的表現嗎?如果這是精心計算後的結果,我恐怕會被啃得連骨頭也不剩再扔掉。
……就像這樣,我的學校生活大致上過得不錯。打個比方,這是腳踏車的前輪。
發生問題的,是代表家庭生活的後輪。
我被迫陪著艾莉歐,大老遠跑去夜間的海邊。
「討厭,好麻煩,我得念書。」在我拒絕之後,
棉被卷女不管我走到哪兒都跟在背後,嚷嚷著自己要做的事有多麼地重要。最後,她還擅自跑到別人房間裡打開電視,「嗶~嗶~嘎~嘎~」地展開宇宙交流。她算得上是新品種的妖怪了。請你務必搬到那個沒有任何事情不可思議的世界去。
我有時會敗給她的毅力,不得不陪她出門,令我自己感到吃驚。
為什麼?
老實說,艾莉歐的確有些部分讓我感到煩躁。
可是,我卻大約每三天一次擔任她的司機。
剩下兩天,艾莉歐會在白天自行走到海邊。
走向她曾喪失記憶、飄浮其上的大海。
就某方面來說,只有她這份言出必行、持續不斷的毅力讓我佩服。
「到這片海灘來,你的記憶就會像瓶中信一樣漂流到岸邊嗎?這又不是凶手一定會回到現場查看的法則,不可能吧!」
我坐在一張雖然不會被海浪打到,卻因為暴露在海風下瀕臨腐朽的長椅上,朝直立不動的
棉被拋出疑問。她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
最近來到海邊,艾莉歐會只從
棉被裡露出頭,仿佛在窺視著什麼。
有些黏稠的冷風不時吹過,掀起艾莉歐露在外面的發絲奪走粒子。不過她的頭髮又會立刻開始散髮粒子,光從頸部以上來看真是個美少女。
這未免也太浪費了。我看著她的後腦勺,冒出這樣的感想。
如果一直眺望艾莉歐的側臉,或許會有不同的感想吧!因為很難為情,我沒辦法如此露骨地盯著她瞧。
今天是晚上來海邊的日子。因為明天是星期六,起碼這一點讓我輕鬆了些:
「但是……好安靜啊!」
上次我在四周探索過,有點期待會不會碰到不良少年或飆車集團旁若無人地霸占此處,但卻沒看到半個無視於春天的櫻花與剛發芽的花草,提早來泡海水浴的人。唉,機車碰水會生鏽,一般來說不太會來才對。
我套上脫下的
涼鞋,沿著沙灘走到艾莉歐身旁。啊~我已經習慣踏著沙子的腳步聲了。人類的習慣真的很悲哀,若無其事地吞吃生命的糧食,弄得一地都是。
至於青春點數,雖然在第一次來海邊時增加過,但活動化為日常生活之後就不再有變動。
「喂,電波女,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地球猿,請說。」
她以簡單的毒舌回敬,只加了個地球。外星也有猿猴嗎……啊,有喔!
不過那是指電影裡的情節。
「你啊,明明是外星人,為什麼住在地球?」
回自己的行星去。我會這麼想,是因為我是熱愛鎖國的日本人嗎?
「你可別說你是作為外星人的一分子前來侵略地球時,從太空船上掉下來的喔?」
「你怎麼會知道P」
真虧她能臨時演出驚訝的樣子耶,但這無關緊要。啊,無所謂。
如果這傢伙的妄想,是在保護位於腦海根本的記憶,那無所謂。
「還有,你母親不管怎麼看都是日本人耶,你的國籍在銀河的什麼地方?」
「以地球語言無法表現。依我的判斷,表哥學習作為地球代表語言的英語成績在小數點以下,不可能解讀。」
「這個評價還真是過分啊,喂!」你把我的成績高估太多了吧?
咳咳!
她用言語的電磁波牢牢地張設防護盾,喪失記憶有那麼可怕嗎?
……或許是很可怕。
那幾乎和死亡沒有兩樣。
我偶爾會在夜裡碰見變裝的前川同學。我們的生活圈似乎有相當部分的重疊。
「前川同學,你對外星人的存在有什麼看法?」
我坐在兒童公園的鞦韆上(以前和文莉歐一起吃過便當的地方),對身旁正充滿活力地進行鐘擺運動的她冒出興趣。
碰到前川同學之後,艾莉歐就自行走回家。
順便一提,前川同學今天穿著某間
便利商店的制服,是綠白直條紋的那一間。
我的家鄉有不少間那系列的
便利商店,到這裡之後卻連一間也沒看過,大概是業務沒擴展過來。
「外星……人~轉學生被藤和傳染了嗎?」
即使得彎著膝蓋,她仍繼續搖晃鞦韆追求更快的速度。
前川同學最初以伸直背脊的狀態搖動鞦韆,上方的金屬桿狠狠敲中她的後腦勺,痛得她「呀啊啊啊啊……」倒在泥土地上掙扎了五分鐘以上。
因為這樣,她的
便利商店制服就像高中棒球選手滑壘過後一樣沾滿泥濘。
「不,我只是單純感興趣。隨便回答也沒關係,你有什麼想法?」
「嗯,這個嘛……我認為和宗教沒什麼不同。有些人相信,有些人拿它來賺錢。在藉由崇拜不在眼前的事物作為心靈寄託上,我覺得是共通的。」
「咦……原來如此。」
「除了藤和的關係,你有什麼理由要問這個問題嗎?」
「是有一點。我想拿來當成參考,決定我該怎麼想、該怎麼做。」
因為放著家裡的艾莉歐小姐不管,對我的健康不好。
不過,真奇怪。我明明預定要和粒子同學、前川同學拉近關係,為什麼會把時間浪費在和艾莉歐去海邊上?自從搬家以來,我的青春點數從來沒得過正分。我明明不是沒想過,應該和艾莉歐以外的人多來往。
「啊,對了。你明天有空的話,要不要和我一起穿布偶裝?」
「想點你隨口邀約我也能答應的內容啦!」
「呵呵呵,你喜歡什麼動物~我統統都有!」
「卓帕卡布拉(注:Ohupacabra,傳說在南美常有人目擊的吸血未確認生物),」
「好耶!我們一起去吸血吧!目標是情侶檔!」
「真的有喔!」
那不是騙人的玩意兒嗎?真的有人發現實物?
「唉,無論有沒有我都不能奉陪。我明天有事。」
「有事?看起來很閑的轉學生有什麼事?」
「有點忙的事情。」
前川同學甩來一記長臂猿飛拳。她的手全力往上舉,接著落下。
不行,這麼做的話……
「啊~」打了我三拳之後,前川同學敗下陣來。
「嗚~啊~血衝腦門~我的血都在大力往上衝~」
她蹲在地上陷入恍惚,鞦韆咻咻地呈鐘擺狀搖動,掠過她的背。
「……啊~」這種尷尬的感覺叫什麼?
宛如能親身感受到的「疼痛」就在眼前。
我和人約好,昨天的明天要約會。
我在十一點抵達自從兩星期前造訪以來,就沒機會來過的車站前。
由於我告訴對方我只認識計程車招呼站附近的路,她配合地說「就約在那邊碰面吧一 我騎著腳踏車來到約定地點。
我花了很多心思挑選衣服……穿出來的卻是七分長的襯衫和牛仔褲,不管怎麼看都像平常穿的。是不是選都會要素多一點的服裝(那是啥?)比較好?我心中差點後悔,但考慮到穿衣者的料子,逞強也沒用……我抓起瀏海,頭髮遲早也該去染染看。
而且,花費一整晚掏出自己所有的衣服,自言自語地爭辯著「這樣穿才好~那樣穿才好~」,的確能感受到青春點數的氣息。算了,也罷。反正我有點困。
今天的車籃裡裝的不是艾莉歐,好好地放著普通的皮包。它終於發揮真本事啦!
「唉,關於這傢伙,也不能一概論定就是了。」
就算去思考世間賦予的使命,也無濟於事。
我指的是車籃的常客艾莉歐今天也徒步到海邊去一事。她連假日都要拜託我這個駕駛載人,我甩開她之後逃了過來。我沒什麼罪惡感,不過,這台腳踏車本來是屬於艾莉歐的,讓我事到如今才在後悔,應該先問她是否要用車。回去之後,不經意地向她道個歉吧!
「……她要怎麼騎車也是個問題。」
手臂被捆在
棉被裡,只露出頭部。如果那樣能騎腳踏車,雜耍
演員也會是未來的職業選擇之一吧!基本上,我想她要靠一個人出發是不可能的吧。
「……喔,來了、來了。」
我的目光抓住一名踏著輕快步伐奔向此處的女孩。
……嗯?她的模樣看起來非常熟悉。我暫停心中伸手去加分的動作,眯起眼睛。
女孩在馬路另一頭等紅綠燈,原地踏步等著紅燈改變信號。
正在等你的對象,沒有重要到需要那麼慌張的程度吧!我有點自虐地想。
與我約好的人,是粒子同學。
她說要帶我去看看城裡各個地方,約好假日碰面。
因為粒子同學平常要參加
社團活動,放學之後沒有空。
她滑向腳踏車前方,藉由鞋子與地面的摩擦緊急剎車,登場。她的肩膀立刻上下起伏喘著氣,身上也冒出汗珠。她臉上的妝已經有點花了,但我就裝作沒看到吧。
話說回來,為什麼她穿著制服?
「早……安……嗚,好熱~」
「早。呃……好漂亮的休閒服喔!」
「啊,你說這身衣服嗎……
對不起。我今天早上的
社團活動,拖得~很晚,沒時間回家換裝……雖然這樣出門很~丟臉,可是讓你久等也不太好……」
粒子同學略微移動疲憊得不靈光的舌頭與積滿乳酸的手臂,說明服裝問題。
「不,這是沒關係,一點也沒有。那腳踏車呢?你已經停好了?」
「咦,哈哈……我是跑過來的啦!」
她將手撐在膝蓋上,勉強笑出聲後咳個不停。
「為什麼?」
「因為騎腳踏車……要戴安全帽。」
「啊,嗯……?」
「所以,就算弄好髮型也會被壓得亂糟糟……我才跑過來。」
「……………………………………」
她沒想過別戴安全帽就不會壓到頭髮。這女孩是可愛魔神啊!
直到粒子同學的呼吸恢復平靜為止,我的手指都不斷地抽動,好想摸摸她的頭。
「說到我的頭髮啊~真是個不中用的孩子~只要放著不管~頭髮馬上就會變直~人家明明是卷髮派的說~真是的,越變越直了啦~」
她的自創詞以造字的角度來說明明不成立,但不知為何卻能傳達出語義,真厲害。粒子同學一邊用
手梳理凌亂的瀏海,一邊歪向一旁探頭看著我的腳踏車車籃。
「你不去停腳踏車嗎?」
「啊,沒關係。這台腳踏車追得上你的腳步。」
「丹羽同學說的話聽起來莫名其妙耶……」
「而且我明明說過,我不叫粒子。」她依慣例補上一句,開始移動。
粒子同學邁步走去,喀噠喀噠的平凡腳步聲被都會的喧囂吞沒。
「喔,今天車子狀況不錯,比走路來得快。」
和她拉開兩小步的差距,讓我和用來代步的愛車心花怒放。因為目標的水準太低,非得翻箱倒櫃地找出一個令人振奮的發現不可,反倒很費事。
即使和實力不符,還是選一般程度的目標比較好嗎?畢竟粒子同學的視線有點刺人。
嗯~這樣下去,她會懷疑這台腳踏車的存在意義。我得證明我們人馬一體的事實才行。
我看準周遭的行人變少的時機,將重心往後傾。
「看招,單輪車!」我秀出自己在腳踏車上唯一會的
特技。
嚴格說來,這不是單輪騎車,只是用後輪讓車身躍起的把戲。
「喔~是馬戲團
演員。」她憐憫的視線減弱了些,還拍了兩下手。
因為在人潮多的馬路上做這種事只會給別人添麻煩,我迅速以兩個車輪著地。
在地面奔馳才是腳踏車該做的事。
它無法超乎能力範圍,飛越重力。
由於時間快到中午,我先請粒子同學帶我去附近的家庭餐廳。
她在進店家前顯得異樣地雀躍,還宣言「我好期待℉怎麼回事?我驚訝地走進店內。
被帶到禁煙區後,我瞥了過來點菜的店員一眼。前川同學大概也有這套制服吧~我一邊心想,一邊點了打開菜單後第一眼看到的牛肉燴飯和飲料吧暢飲。粒子同學點了番茄沙拉、米飯與蔬菜湯,配上飲料吧暢飲。簡單的說,就是隻省略某個套餐的主菜,去掉軀幹的四肢餐。
給陌生人看到,會以為她是在挑戰
減肥的女孩吧!餐點內容實在太健康了。
「真虧你吃得那麼少也不會瘦。」在說話的同時,我有種衝動想借用吸煙區的煙灰缸敲她,因此旁觀地問:「晚點不會肚子餓嗎?」
「嗯~說不定會。那沙拉點兩份好了。」
「……至少點個別種沙拉吧!」
我們一起去吧檯倒飲料,在那邊,我發現她興高采烈的理由。
「嗯,這像是含鈣飲料的顏色~這樣在小朋友之間大概不受歡迎,我再加入可愛的紅蘿蔔汁~」啊,﹏液體變成阿波羅巧克力(注:明治公司為慶祝登陸月球而發售的錐狀巧克力,形狀仿阿波羅太空船,上端為粉紅色)上半部的顏色了。
「粒子同學也是會自調飲料的人啊!」
她這不是正哼著歌,把五顏六色的液體倒進一個玻璃杯裡嗎?還無視於份量。
「我才~不叫粒子同學。大家不是都會這麼做嗎?」
「或許只限都會人喔!在我家鄉下,沒什麼人做類似的事。」
因為家庭餐廳的店數本身就不多,淨是些咖啡廳。
她攪拌著隨心所欲亂加出的果汁,開口挑鄉下的毛病:
「這可不好,等於人生有六成都沒加調味料。」
「有這麼多喔?」而且還沒談到原味是啥。
反過來想,那人生也多出六成空間可用,就這麼解釋吧!
「果汁一號完成。立刻給我喝下去!」
粒子同學秀出那杯琥珀色的液體遞給我。
「咦,我喝?」
「這是我的自信之作。」
「那我試喝看看。」如果誇大地解釋一下,這可是粒子同學親手做的喔!
我用吸管咻嚕嚕地吸了一口。
這味道足以成為人類的死因,沒達到能夠入口的程度。
「怎麼樣?不夠甜嗎?」
她擔心地拿了糖漿給我。哎呀,女孩子真的很喜歡甜食耶!住手!
「這裡面加了碳酸嗎?」
「充滿二氧化碳唷!」
「那就不行,我不喝碳酸飲料。」
因為光是含在口中,我的喉頭就乾澀不已,刺刺麻麻地發燙起來。
「咦~抱歉~如果你先告訴我一聲就好了。」
粒子同學揮舞著雙手,不知道是在擔心我還是在抗議。在她的可愛促進之下,我的青春點數正拚命增加,不過剛剛沒想到她會叫我喝掉。
「丹羽同學是喝烏
龍茶的
角色嘛!但是失敗為成功的媽媽,把這次的經驗活用在下一次就行了。唔,這也就是說媽媽不失敗的話,小孩就不會出生嗎?」
粒子同學以歡歡喜喜的積極語氣,將失敗轉化成動力。
該怎麼說呢,她似乎闡述了對人生也通用的深刻道理。從她的性格來看,或許單純是出自脫線的著眼點,講出對她而言算是普通的台詞。
「好~來製作二號吧!這次我一定要讓丹羽同學嘴裡發出光束!」
「你預計何時完成?」
「為了生下成功,一定還需要爸爸~恩~愛~鴛~鴦~」
我察覺她要以失敗為前提製作二號。我就是監控器嘛!
粒子同學調出以烏
龍茶作為基底的二號,還有覆寫在一號玻璃杯(一號被她喝光了,也就是
間接接吻,哇喔~)裡的三號飲料,回到座位上。
「話說回來,粒子同學的興趣是什麼?」
我將並排在眼前閃閃發光的二號、三號飲料掃出視野外,輕鬆地閒聊起來。
「My name is
ryuuko!嗯~興趣啊!興趣……聽你特地一間,唔~比方說社團……之類的吧?對了,請用、請用。」她用手指將二號推過來。
「你參加什麼社團?」我就高高抬著頭活下去吧!「女子籃球社。因為我很憧憬三井壽,就加入了。」她拿起玻璃杯。「三井壽……?」我不時查看腳邊。說不定有人正匍匐在地,抓住我的腳向我求救。「你不知道
灌籃高手嗎?」兩個玻璃杯一上一下襲擊而來。「啊,名字倒是聽過。那是漫畫對吧?」別往上看也別往下看,只看著當下生活吧!活在當下!「沒錯,那個超有趣的耶!我的書借給你,你也讀讀看吧。啊,丹羽同學不看漫畫嗎?」她將雙手驅使到極限,讓裝水的玻璃杯也一併出擊。「硬要說的話,我從小就不常看漫畫,沒有養成習慣吧!」雖然我心想中間的那杯可以喝,但從氣氛來看,先妥協的一方就算落敗,沒辦法動手。
當攻防戰在溫馨的空氣中不斷上演,粒子同學的沙拉送上桌。甘藍菜的淺綠和番茄爛熟的紅形成對比,凡是看到的人……應該都會想起那對吃香菇會變大的兄弟。
「我先開動囉!」
粒子同學將玻璃杯放在我這一側,暫時休戰。她合起雙掌,非常有禮貌地說出用餐前的問候語。
雖然調飲料的品味是×,但她的確擁有作為好人的特殊能力,讓人產生好感。
她以叉子叉起番茄,在汁液滴落前放入口中。粒子同學咀嚼著番茄,臉上的笑容和我大口吃起喜歡的東西,比如說漢堡時同樣幸福。
嗯~番茄倒不是不能理解,不過只有甘藍菜……粒子同學是草食性動物吧!也就是說,如果我是肉食性動物,就可以吃掉她!(狀態異常狂。)
「粒子同學,你有什麼值得自豪的
特技嗎?」
「咦,
特技?」
甘藍菜的輸送在半空中停止。她將叉子放回沙拉碗裡,雙手抱在胸前:
「
特技嗎~……把十圓硬幣,啊,那個不是……把繩子、曬衣繩,嗯~我偶爾能使用小學生的票價,笨蛋~……不算啦~……不……不,應該算。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我要取消。嗚嗯嗚嗯……」
「如果沒有,不必勉強。」
「真……真失禮!不對,你真囉嗦!我當然有
特技,而且多得是!」
白目又可愛的粒子同學令人目不暇給地轉動眼珠。
「啊,對了!有嘛!」她就像是抓住一線希望般,臉龐散髮出光彩。
「小學的畢業紀念冊上,不是有老師給每個學生一句評語,讚美他們優點的單元嗎?」
「喔喔~」
「老師稱讚我,是全班最會讓花圃的櫻草開花的學生!」
「開花?就是散播許多的粒子嘛!」
看來你的班導師真的找不出來該寫什麼啊!就算撕裂我的嘴,我也不敢說出口。煙灰缸很可怕的啊!
「唉~不過那時候種植的是風信子。」
「……………………」
你自己陷入消沉是怎麼一回事。就是因為這樣,天真型的人喔!
「嘿嘿,我就像這樣子吧!丹羽同學呢?」
粒子同學還沒有完全理解自己剛才證明了什麼,把同一個話題拋給我,順便叉起丟下的甘藍菜放進嘴裡咀嚼。「菜心好甜~」她似乎心滿意足。
「
特技嗎?我剛剛表演的單輪車不算嗎?」
「如果你能接受的話,那也沒關係~」
她以高高在上的態度認可說道。如果粒子同學沒在說出這句台詞前先自掘墳墓,我聽了或許會有點
生氣,她很有先見之明呢~我佩服地想:
「啊,我可以再間一個問題嗎?」
「好啊、好啊~儘管問。」
即使以客觀的角度找不出哪裡有令她開心的要素,粒子同學事實上的確心情絕佳。所以,我就不客氣了:
「對粒子同學而言,神秘是什麼?」
「嗯……嗯~嗯~……這個問題……」
她就像整個身體直到咽喉都泡在水裡般,擠出難以呼吸似的回答,心情急速變差:
「等一下,我要用到嚴肅面的大腦思考。」
嗡~喀嚓。粒子同學做出切換的動作與自製效果音。她好像改變了大腦的轉貼連結功能。你真厲害,平常就是這樣分割使用,你的言行舉止才會以下略。
為什麼我會間這種問題?
我目前對艾莉歐感到煩躁的理由,或許在於看待「神秘」的方式。所以,我想聽聽別人的意見。
「那個~我做出結論了。」她舉手。
「請說。」我指名。
「是這樣的……」她回答。
粒子同學笑咪咪地露出微笑,盡情展開雙手。店員正好在此時送來牛肉燴飯和湯,她的動作與迷人的笑容當場僵住。
「唔!」店員的確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嗚喔喔喔~」草食性動物發出謎樣的叫聲。
「啊,你的答案還有下文嗎γ」因為她依然展開雙手,我小心翼翼地試著問。
「當然有!」粒子同學振作起來。她重新坐正,整理好凌亂的衣服和頭髮。
她將雙手疊在膝蓋上,宛如女童般稚氣地訴說「神秘」:
「眼睛看到什麼、耳朵聽到什麼、嘴巴說出什麼……對我而言,全都是不可思議。雖然上理化課的時候,學過那些現象為何會發生的結構,但老實說,我一點實感也沒有。還有平常使用的工具也是。像是電話,雖然我懂得用,卻一點也不知道它的原理。汽車雖然很快,我卻不知道它為什麼能跑得那麼快。這樣一想,我知道的東西有多少呢~讓人忍不住困惑起來,什麼都搞不懂了。不過,我的確是因為某些原因而活到今天。偶爾我在睡前會感動地想~是那些神秘的組合,讓我活了下來~」
「………………………………」
我想尋找的答案,立刻找到了。
錯愕以及對近在身邊的賢者的敬意,令我眼眶發熱。
「說的也是。」我不禁露出亂七八糟的笑容。現在的我,看來大概超噁心的吧。
「咦,沒有~我對自己的才疏學淺感到很羞愧。不好意思。」
「粒子同學,合格!」
「呼唷!呀?合格……哇~!」
她遲了一拍才開始高興,握著叉子高舉雙手。
店裡零星的客人全將視線聚集到我們身上,等同於祝福。
像我們這樣子,由社會眼光看來就叫笨蛋情侶……如果是就好了,我的邪念蠢蠢欲動。
接下來,粒子同學帶我到車站周邊逛逛。
我請她介紹作為我的零用錢基本消耗處的舊書店,也請她告訴我相對便宜的服飾店在哪裡。可惜店裡的男性服裝並不多。
順便一提,我今天最糟糕的發言「什麼是精品店?」已被扔進垃圾箱。刪除、刪除。
……誰來搖掉我的腦細胞吧!
雖然我製造出黑斑大小的被封印歷史,整體來說,這個假日過得非常有意義。青春點數無可挑剔地加了三分。
話說回來,現在總計分數的話會是多少?我只是依現場氣氛隨意進行四則運算,老實說,並未掌握累計的結果。
我在後來去的舊書店裡買了幾本小說。後來在別的地方買下便宜的帽子,戴上之後問粒子同學「適合我嗎?」得到的回答是「啊哈哈!」啊哈哈!
因為某個姑姑在家裡等我,鬧脾氣地說「至少假日也一起吃~晚~飯~嘛~」,我們在五點過後散會。
「後天要交的作業,早上要借我看唷~」粒子同學揮手道別,回去時也是用跑的。與她在車站前分手後,我踩動腳踏車毫無成效至極的踏板。
我花了比之前搭計程車時多上數倍的時間,進入外星人的城鎮。我經過販賣七次元
鑰匙圈的雜貨店門口,一邊欣賞夕陽宛如不符合季節的紅葉般染紅住宅區和馬路,一邊抱著散步的心情踏上歸途。在心有餘力之時,悠閑一下也不壞。載艾莉歐的時候,因為被迫急速消耗鈣質,我只能專心加速。
「……哎呀~」
我的目光,(好像)對上了在馬路彼端的反方向步道上碎步前進的藤和文莉歐。最近即使隔著
棉被,我也能隱約感覺到她的視線。不、不,我被培養出超能力有什麼用。艾莉歐拖著左腳。我稍微改變腳踏車的前進方向,騎向她身邊。白天和她在一起,看起來真的很醒目耶!絕對不適合當成童書《威利在哪裡》(注:英國插畫家Martin
Hanaford所創作的童書)中要找的人物。
「……真空虛。」即使握著把手用自己的腳走路,速度也沒多大的差別。
「你要上車嗎?還是自己騎回去?」
和她並肩前進後,我親切地挑釁道。
「使用適合表哥脆弱肉體的原始
道具很丟臉,我不需要。」
艾莉歐一邊拖著腳,一邊(大概是在)逞強地回答。我看向地面,她有一隻腳沒穿鞋,光著腳),子。
「話說回來,你用飛的不就好了?雖然原理我不清楚,應該比走路來得輕鬆吧!乾脆用腳踏車飛行算了?可以重現那個充滿夢想的名場面喔!」
我一手放開車把,伸向天空,讓出通向腳踏車的路,好讓艾莉歐可以坐上去。然而,她卻沒理會我,擅自如墜入五里霧中地往前走。
「唉,你就算騎了腳踏車也不會飛吧!明明是外星人。」
「 …………………………………………」
本來呈直線前進的艾莉歐回過頭。她故意藏起臉龐,準備好防護罩。
「如果試著去飛,你又會連人帶車掉進河裡吧!」
「………………………………………………」
她立刻轉回正面。就算把頭轉回去,明明也什麼都看不到。
這傢伙真的讓人好煩躁。雖然如此,我卻忍不住在意她,這就是美少女的實力嗎?
我牽起艾莉歐的手,帶她走上歸途。至於觸碰她的手的感想,就算要比喻,也會比夏季的冰淇淋更輕易地融化、回歸空氣,而且毫無余韻。
我帶著她上車,體驗到班長帶路隊上學的滋味,問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
訴說真心話的契機,仍滴著水珠等待從心靈的水
龍頭涌出。
要趁這個機會一口氣說出來嗎?萬一半吊子地含糊其詞,就得再找出下次單方面宣言的機會,簡直慘不忍睹。
饒了我吧,我不想一直和現在的艾莉歐相處下去。胃潰瘍和青春痘很可怕的啊!
「你是不想騎腳踏車,才會卷上
棉被的吧?」老實說,我無法理解你是如何想到這個念頭的……不過
消失的記憶在哪裡?和面對外星人的態度很相近。你只能這樣相信了。有外星人存在,你的記憶在那些傢伙手裡。可是,你卻無法飛上宇宙。」
所以,她只能封印起來。她封起自己的無能,抓住藉口當成求生的稻草。
……我不否定這個行動本身。但是,她在由此衍生出的地方利用外星人,觸動了我心中負面的部分。
「你不饒舌地找藉口嗎?」
「我無意對不是知性生命體的人說明。」
「是喔!」
對話中斷。我將艾莉歐塞進車籃,放在裝小說的紙袋和皮包上,踩動腳踏車。
趁著今天的好心情還沒
消失殆盡,我想快點回家。
我們在太陽完全下山前回到藤堂家,不,是藤和家。在我將腳踏車停進小棚架之前,艾莉歐都沒有下車。我把她抱下車後,兩人一起走向玄關。
接著,我們一起呆站在玄關前。
「………………………………………………………………」
「………………………………」不知為何,沒有人肯先進去。
「你先走啦!」
「為了防備來自背吼的透襲,我相走在吼面。」
「……為了防備來自背後的
偷襲,我想走在後面?」
不管從哪個方向攻過去,都能
偷襲到你吧!
時間來到兩天后,星期一的晚上。由於學校上課進度和前一所的學校有差距,所以我正在自習。
我打算上大學,因此讀書還算用功。今天艾莉歐也早早就上床睡覺,沒有晚上要出門的意思,而且之前我單方面引發的爭吵仍餘波盪漾。
雖然我一點也不在意,這只是個說法。
我神經很大條吧~是啊~
房間裡只有原子筆滑過紙面、翻動教科書的聲響……「真~真~陪我玩~」本來預定如此,卻有個擺明很閑的傢伙跑進來嚷嚷。
「考慮一下年齡、年齡啦!」
骨子裡很誠實的我偶爾會說出真心話。
「有什麼關係,真真還是小孩子嘛!」
「不是叫你考慮我的……」
即將過完三十來歲的女人避免提到年齡的閃躲力真讓人瞠目結舌。
剛洗完澡的女女姑姑冒著熱氣,一邊用浴巾把頭髮包起來,一邊站到我身旁,探頭看向書桌:「咦~你在用功啊?是數學嗎~」
姑姑用指尖夾起課本,沒想過要保留我攤開的頁數就隨手翻閱起書本:「你在學這種東西啊~」她以中指彈著頁面一角。
「你沒學過別人在讀書時要保持安靜,不能打擾嗎?」
「沒學過。我家沒有自己的房間。」
她乾脆地否定說道,還拿難以反駁的事實當成攻擊點。
「你沒聽你爸說過嗎?我們從前住在破公寓裡。」
女女姑姑繼續翻動課本,如此開口說道。
「不,我從以前開始,就不常和爸爸交談。」
所以,我才對離開父母身邊獨自生活抱持著憧憬。
我們不是因親人不在身邊而無法交談,而是無話可說。像那樣的尷尬還是別發生得好。
「是嗎?那不是什麼有趣的話題,他或許說不出口吧!」
姑姑闔上課本、闔上我的筆記,把筆和橡皮擦放回鉛筆盒。「為什麼要收起來?」
因為被我握住,替我收拾的手暫停下來。女女姑姑瞪大雙眼,駭人地演出像個女孩般稚氣的模樣。如果那是自然流露的舉止,真是令人戰慄。
「咦?因為真真要陪我玩啊!」
「如果限制太多,無法培養出小孩的自主性喔!」
「和這些螞蟻字一直大眼瞪小眼瞪到三更半夜,會~變~老~唷~」
她模仿起充滿現實感的妖怪(我命名為四十歲),像得讓人懷疑,這真的是模仿嗎?
「專心讀書到深夜是件壞事嗎?」
「照姑姑我的性格,會無視於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喔!」
她真的無視我的問題,開始在房間裡徘徊開口說道:「啊,這張有裱框的獎狀是什麼。黃色書刊?」
「這位外國小姐,這裡是日本。請使用正確的日語。」
「我看看……漢字檢定三級?好寒酸~」就算不是問問題,基本上也是無視嗎?
姑姑瀏覽過獎狀上的文字,將裱框掛回去。她走向書櫃,垂下的毛巾隨著她的轉身像馬尾般甩動著。
「嗯,深海方面的書……唔~唔,真真不愛看漫畫?」
女女姑姑確認過書架上的書籍後,向我問道。的確,書架上淨是我從舊書店買來的小說,連作者名也記不太清楚、類別也葷腥不忌。剩下的就是深海生物圖鑒。因為我對那方面沒興趣,架上沒有和學術書籍一樣插圖較少的精裝本。
「是啊,不太常看。我有段時期會買Jump週刊,但最近只是偶爾在
便利商店翻一下。」
「這樣嗎?我的房間裡有一堆美食漫畫,你可以挑喜歡的去看。」
「
謝謝。」
「看了之後,你就學會做菜、打掃、洗衣服,變成一個能幹的煮夫來幫助姑姑吧!」
「你已經有一個堂堂自稱是家事幫手的女兒,去培訓她啦!」
「話說回來,我的朋友裡也有不看漫畫的人,不過是女生。」
女女姑姑一邊用手指撫摸書背,一邊回憶。她再度無視於我……我已經習慣了。
「我有個朋友會撕破書頁,當成拼圖來玩。他把從學校圖書館裡借來的書整本做成拼圖,害管理員都哭了。」
「………………………………………………」
我別開頭,也擺出無視的態度。為什麼我非得參加這種孩子氣的意氣之爭?這個家人口中的「大孩子」,的確正拉低我的精神年齡。
雖然這自創詞有很多念法,但我決定讀成「Daikyou」。聽起來很像大凶,真不錯。
「好了,我來搜索一下真真的房間吧。先從錢包,就是所謂的
寶箱開始。然後再找出存摺~
密碼之後再調查就好,還有其他的
存錢筒嗎?我要隨手砸破~」
「我不想勒住姑姑的脖子,請你住手。」我停止無視。不行,這對我沒好處。
她的行動是某種意義上的侵略,如果始終保持沉默,最後只能哭著入睡。
而女女姑姑是染上現代手法的
勇者,不準備進行地毯式搜索,要從值錢的東西找起。總而言之,只是個小偷。
「我開玩笑的啦!真真的生活費,你爸媽已經匯給我了。」
姑姑攤開掌心舉到肩膀以上,猛然綻放笑容。這大概和動物露出腹部一樣,是友善的象徵吧!該怎麼說,這個人的舉動讓我有時不禁懷疑她是不是醉醺醺的呢!
但這樣一來,我擔心的生活問題之一就
消失了。若生活費完全依靠姑姑,就得仰人鼻息。
「就算說要玩,可是這裡什麼也沒有啊!」我按住額頭髮出嘆息,試著掙扎。
「不是有你在嗎?」她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立刻回答。
「………………………………」真想聽同世代的女孩對我這麼說。那樣的話,我潛藏在地底的青春點數,也會有見到太陽的可能性。
女女姑姑踏著小碎步走向我。她在我腳邊坐下,什麼話也沒說,卻面帶迷人的微笑仰望著我……我……我可不會和她埋下伏筆喔!誰要用眼神若無其事地來回偷瞄她的胸部啊!沒錯,我是在看別的地方。比方說睡衣的圖案之類。姑姑身穿奇怪的睡衣,上頭印著在溫馨動畫裡常出現的圓圈圈太陽。有夠不適合的啦!
女女姑姑解開包在頭上的毛巾,披下一頭半乾的漂亮黑髮。多半是角度的關係,她原本像是三十出頭的容貌看起來年輕得像二十來歲。
「唉……我好震驚!」
茫然注視著房間正面的她垂下頭,嘆了口氣。
「對……對什麼感到震驚?」我的聲音不知為何變了調。
「其實我明天也要上班。社會人的生活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這……以上班族來說不是當然的嗎?」
今天可是星期一,她卻想用好像假日加班一樣的說法招來語病。
「可是~姑姑我直到不久之前都還是學生嘛~」她抱住膝蓋在房間裡滾來滾去。
撇開那些夢話,簡單的說,她是在抱怨「我不想工作-J
「單親家庭果然不好過~雖然能省下一人份的生活費,但是人手不足,有時候也很
辛苦。因為無法比較,不好說就是了。」
總之,這個家庭裡一開始就沒有父親的存在。
「你真的找不出艾莉歐的父親是誰嗎?」
因為問題有點涉及隱私,我把口氣放軟。
「嗯~……」她躺在地上,雙眼和腳底一起瞪著天花板。「啊~電燈好刺眼~」這句話我當作沒聽到,因為姑姑似乎正喃喃自語,我等待著結果。
「……我說啊,真真。」她夾在呢喃之間對我開口。這個人是真的有兩片舌頭來著?
「嗯?」事到如今我才想到,姑姑好像已經固定叫我真真了。
「我現在沒穿胸罩唷!」
「話題會從這句話開始扯得很遠吧,來,快點收拾起來。」
「嗯嗚……」姑姑翻個身,一副理所當然地無視我。無法溝通的程度,已經和碰到異星人,不,是異性人一樣了。
不知是無言以對還是放棄,我找不出該對她的背影說些什麼,感到頭暈眼花。
女女姑姑的呢喃中斷,將嘴脣抿成一條線。她的腳底沒有離地,像不倒翁似的翻滾著爬起身開口說道:
「你等一下,我用電子計算機算算看。」
「……算什麼?吶,是算什麼?」艾莉歐的父親是電子零件?
「啪啪啪~」她擅自打開別人的抽屜,拿出電子計算機……嗯,她怎麼知道我放在哪裡?「嗶嗶嗶~」姑姑以食指按著計算機。那動作簡直像個還無法不看鍵盤直接打字,而且只用食指敲打鍵盤的小說家一樣……嗯,為什麼我會聯想到這個比喻?是外星人乾的好事嗎?關於這件事,我最好不要再深入想下去了。
「呃,我是兩千兩百……當成六百吧。然後,第一個人是一千七百……不對。下一個……只限右斜方角度來看的話,大約三千左右。從正側面看來就像九官鳥一樣。這個人也不對,數目不夠。那麼……」
工作歸來、一身疲憊的姑姑仿佛被什麼附身般地喃喃自語,一臉嚴肅地不斷敲打電子計算機。三更半夜還在努力算數,真了不起~
「好~我大致鎖定出她爸是誰啦!」她舉起雙手,將計算機扔到一旁。
「用計算找出的父親人選……」
「我和艾莉歐的父親加起來除以二=艾莉歐,她不是個超級美女嗎?Beautiful~和姑姑我長得一模一樣上
「我只同意前半句。」
「所以,她的原料的長相應該相當出色,我就從交往過的男性裡,代入候選人的
帥哥指數計算看看。」
「聽了全JH讓人嘆氣,唉~」
這個人還真拐彎抹角。要說她是一絲不苟也行,說是不負責任也行。
明明只要用正常的方式回想就好了。她至少也喜歡過對方一段時間才對。
「大約五名候補中,最可疑的……嗯~應該是外國人艾利歐特吧!」
「從女兒的名字來看,不就能很清楚地找回去了嗎?」之前費的那番功夫算什麼?
「他的
帥哥指數大約是七千五百。」
「感覺足以毀滅地球啦!」就用這互相自言自語的狀態繼續下去吧!反正我也遭到無視。
「順便一提,真真有兩千左右,是不必自卑的程度。」
但是,也不值得自豪吧?能收到女性直率的意見是件好事,我沒有反駁。
「是嗎~那孩子的父親是艾利歐特嗎~啊,那她是混血兒!」
裝傻也該有個限度,我無限同意地想……啊,混血兒!我第一次看到!我都不知道,有外國血統頭髮就會散髮粒子……當作我在開玩笑好了。
「不過,你其實知道原料的來源嘛!」我被姑姑開黃腔的習慣傳染了嗎?和同學,特別是粒子同學說話時,我得小心別跑出這毛病。
從我判斷對前川同學依氣氛而定開開黃腔也無所謂來看,我現在最在意的還是粒子同學。
「你看,姑姑我有迷人到可以同時吸引那麼多異性的程度嗎?」
她的表情就像惡作劇被大人發現,仍板著一張臉突然坦白的小孩。
「我沒見過全盛時期的姑姑,不能下斷言。」
我開玩笑地聳聳肩,畢竟十二歲時的照片也太小了。「人家還覺得自己很年輕呢~」儘管噘起嘴脣,她還是漸漸低下頭:
「那個人雖然很帥,但我覺得就算和他一起生活也不會順利。我們會分手,也是因為生活上的優先順序不同……還是價值觀的差異(?)這類的問題。所以,選擇現在的家才是最好的啦!啊~可是這樣一來,我就得拚命工作了,嗚啊~」
女女姑姑抱住低垂的腦袋掙扎起來,卻立刻仰望著天花板,重振精神:
「算了,現在有真真在。可以當成年紀較小的丈夫代替。」
她笑咪咪地將眼睛眯成一條線,筆直地注視著我。嗚啊!
青……青春點數沒增加喔!就某種意義來說,甚至差點被扣分。萬一和這個人牽扯太多,我的青春很可能被強制劃下句點。
「……說到底,姑姑來我房間要做什麼?」我才沒有害羞。這回答說不定不是真的吧。
「因為最近我和真真有點溝通不良,想找你談談。」
「我們有哪一次對話不是雞同鴨講的嗎……」
請各位看看數頁前那堆不算對話的引號雜燴作為參考。
「你看~就是這種態度。真真太冷淡了。」
女女姑姑鼓起腮幫子。所以……我說吧?(我向虛構的讀者徵求無聲的贊同。)
「別看我這樣,在公司也是以柔軟著稱的喔!」
「喔喔(腦袋嗎?)……」
「剛才那聲回應,為什麼聽起來異樣地漫長?真不可思議。」
「世界上充滿了不可思議的事啊!」這是個連妖怪都沒有的世界啊!
深海是神秘的寶庫。對我來說是全地球最令人雀躍的地點,比起著名的美術館或主題公園,我更熱切地想到那兒去。
啊,順便一提,宇宙也還算不可思議。還有我隔壁房間的女孩也是。
「啊,對了。」女女姑姑一拍手掌,拍拍手掌。啪啪啪!「吵死了。」
說得直接點,這個人是傻瓜嗎?我差點開口把長輩喊成傻孩子。
對你的評價變來變去的速度也太快了。
「難得我過來一趟,來玩抽鬼牌吧。我的實力超強的唷!」
或許是一開始就打算玩撲克牌,姑姑舉起她帶來的牌說道。真的要玩?年紀老大不小的姑姑和高中生在夜裡玩牌……夜之撲克牌,這字眼讓人聯想到某些魔術。加上夜開頭的詞語大都會傾向色情方面,這還挺新鮮的啊!
「就我們兩個人玩嗎?艾莉歐呢?」
「不~要~人家要和小真單獨玩~」姑姑胡亂用腳踝敲打地板。
「我很想說『囉嗦!』或『死小鬼!』,不過更重要的是,請別叫我小真。」
我這方面也有諸多事情要顧慮。就連名字,也是先搶先贏。什麼跟什麼啊!
結果,我和姑姑玩起抽鬼牌。和遊戲名稱相反,參加者裡少掉了家中的女兒(注:抽鬼牌的日語名稱為婆拔者,可直譯為少掉祖母),
女女姑姑哼著歌洗牌,眼中閃爍著光芒:
「下點賭注吧!如果真真贏了,不管什麼願望我都幫你實現。」
「……超出姑姑能力範圍的願望,就不能實現吧!」
這點事就算是我也知道。
「哎呀,我是說真的,因為只要別輸就沒問題啦!」
女女姑姑坦然地斷言道。從她的口氣聽來,整句話都是認真的樣子。
「……如果我說,我想要少女的內褲呢?」
「真是的~」她忸怩地回答:「真真好大膽……不過你畢竟是年輕男孩嘛!真沒辦法,姑姑也脫一件,不,是出一把力就是了。」「我是說少女的內褲。」
拜託你別漏掉別人發言中關鍵的部分。雖然我不是認真的,只是在開玩笑,所以也無所謂,但感到火大也是個事實。
「基本上,如果你那麼想要,不是到隔壁房間想拿幾件都行嗎?真真好奇怪。」
「沒錯、沒錯,我很奇怪,就讓我說出來吧,你的腦袋出了大問題!」
明明時值鴉雀無聲的深夜,我卻被迫喊到喉嚨發痛。如果我們住在公寓裡,附近的居民大概會抱怨連連。恐怕還會被鄰居們孤立。
女女姑姑已洗好牌,在她發牌之前,我先問了個問題。
「……然後呢?」
「De
Lorean(注:美國車廠名,該公司唯一開發的未來車款DMC-12成為電影《回到未來》中,穿越時空的機器。此詞與前文日語的「?(然後)」同音,類似接
龍遊戲)~!」她握拳高高舉起右手,真是煩人到極點。
「叫你的脊髓閉嘴。如果你贏了,想要什麼東西?」
只有這一點,我想事先確認。畢竟對手可是藤和女女小姐。
我故意提出超乎神之常識的羞恥願望,她卻想加以實現,沒有限制就和這種對手開始打賭,等於是朝自殺狂奔而去。
「說的也是,那麼……」姑姑的眼神頓時凜然,顯現出男子漢氣概開口說道:「和你現在的女朋友分手。」
「我不可能實現超出能力之外的願望!」我發自內心吐出今天最真切的吶喊。
「啊哈哈,我或許會提出類似的要求啦,來~很令人期待吧!」
她臉上浮現仿佛包容一切、或說吞沒一切的微笑,開始發牌。
反正只有兩個人玩,把整疊牌分成兩半交給我不就好了。
我明明無法釋懷,黏在椅子上的屁股卻不想離開原地。
就結果來說,我輸得一敗塗地。
怎麼說,輸得徹頭徹尾。
剛開始兩次,我還只是有點昨舌,覺得運氣不好。
我從第四場開始起疑,之後的連敗狠狠打擊了我。
當我達成十二連敗時,因為眼睛酸澀與血氣上涌所造成的視野狹窄恢復了正常。
我感覺到不對勁。以機率來說這是不可能的啊!因為這可是勝率為二分之一的遊戲啊!
更何況女女姑姑在抽我的牌時毫不猶豫,這直接關聯到輸贏。雖說除了挑選最後兩張牌之外都是例行公事,但她的動作始終沒改變。
不管我考慮得多久,才從姑姑手中的最後兩張牌抽出一張,鬼牌都會與其名相反地來到我手邊。
其中一定有詐,肯定沒錯。
「不過輸了一堆之後才發現,也太遲了。」
「就是說啊!」擅自躺在我床上的女女姑姑點頭同意。
當我認輸之後,抽鬼牌遊戲結束了。和遊戲名字相反,先退出的人是我。
因為只有兩個人玩,勝負難分的激戰一直延續到終盤,打起來很
辛苦。
「你是如何作弊的啊?」
不要在別人床上滾來滾去。我低頭看著散落一地的撲克牌心想。抱著許多不滿時,對感情的處理也重疊在一起,變得很棘手。
「既然沒被拆穿,我怎能教你。真真是個善良過頭的好孩子,姑姑好擔心你會被別人騙。」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事實上,你不是才剛騙了我嗎?
「我給個提示,真真同意用我帶來的撲克牌,並且把洗牌、發牌的工作交給我這兩點,是你的敗因。」
「你果然有作弊嘛!」不但在撲克牌上動手腳,發牌時也不老實。
「好了,真真。」
女女姑姑爬起身坐在床邊。
「……別叫我真真。」
「咦~為什麼~?」她以撒嬌的語尾放射出「為什麼、為什麼」光線。
嗚嘎嘎~
雖然不想承認,原因是我每被她喊一聲,臉上就差點得意地笑出來。
這就是沒女友的高中生的悲哀。即使對方是自己的姑姑,一樣有這種反應。
我拿她那足以拉平大腦皺摺的音色沒輒。
光是會覺得年長女性可愛,癥狀就已相當嚴重了。
我踐踏正要從地底探出頭的青春點數,要它反省自己缺乏節操的行為。
「因為聽起來像是女生的名字。」
我捏造了一個理由,提出凍結案。「有~什麼~關係~」她卻一笑置之:「來這裡、來這裡~我們聊聊~」拍拍身旁的床鋪。「咦~」別不小心靠男高中生靠得太近啦,更何況還是在床上。我心想饒過我吧,同時微妙地過度意識到這狀況,將眼神移開,莫名地覺得自己好蠢。
另一方面,姑姑明明很喜歡開黃腔,這回卻天真無邪地不斷招手說「這邊、這邊~」。我不想被她看穿內心的動搖後而遭到戲弄一番,只能裝出平靜的樣子回應召喚……啊!
我本想拉開一點距離,但目測上出了錯,在相當貼近的狀態下坐下,兩人的大腿外側互相摩擦。離遠一點吧!雖然我這麼想著,但若被誤會我有什麼遐想也不太愉快,便抬起下巴擺出堂堂正正的模樣。雖然這只是一戳就能戳破的虛張聲勢。
「要談什麼?」
我特意冷淡地問起話題,然後瞥了鄰居一眼。
我看到姑姑露出充滿母性的表情,每次對上目光都覺得難為情。
近距離一看,她的肌膚以年齡來說保養得很好,讓我不禁拿來和母親相比較。
有一瞬間,女女姑姑的頭髮仿佛也散髮出粒子,緊接著——
「……………………啊?」
我被她抱在懷裡。
自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女性擁抱。
對方是大我二十三歲的女性。
要是換成普通的高中生,這或許只是一點想遺忘的過去,但事情是依對手而定。
至少面對女女姑姑的我,真的差點窒息。
被吸走了!我的青春點數被吸走了!若非如此的話……!
「如果你是因為艾莉歐長得漂亮才理會她,還是放棄吧!如果你是對女孩子感到饑渴,就去和別的女孩來往。別再出於興趣,進一步靠近艾莉歐了。」
「哈……啊……呀……」現在不是說那些的時候!嚴肅的話題待會兒再說!
口嗯?真真?」
「不,那個……突然被你抱住,我有一點驚訝。」
我因太過緊張而痙攣的喉嚨肌肉稍微平息下來。但手腕和手背的抽搐仍在繼續,肌肉痛得好像要斷裂一般。
「啊,原來如此。你的心臟跳得好快。」脈搏也快到急著投胎。
她將本來要環住我背部的手放到我胸前,覆蓋住我的胸口確認心跳。女女姑姑的指尖以微妙的動作在我的襯衫上描繪輕搔,我很想以艷麗來形容,不過沒關係嗎?因為正面墻上的污漬偷看到這一幕,我真想立刻潑上油漆改裝墻壁。
「呃~那個~」「是、是。」「為什麼要抱住我?」「順勢而為囉!」別這麼做。
因為我無法強硬地回答,只好閉上嘴巴專心地壓抑悸動。我調整呼吸,注意不讓自己隨發絲觸碰脖子、溫暖肌膚柔軟的觸感等感想起舞,與墻上的污漬火爆地互相瞪視,等待時間來解決問題。
「你冷靜下來了?」
她接收貼在我心臟處的手的報告,確認是否已能再談下去。
「算是吧,稍微習慣一點了。」人類的適應能力真是不能小看,而且好空虛。
不管是高興還是悲傷,習慣之後撼動感情的幅度都會漸漸變小。
遲早每個人的心都會是一片平坦,但形成的過程倒是千差萬別。
「我再說一次比較好嗎?」
「麻煩了。」我這麼說絕不是要賺取字數。因為這又不是小說,嗯!
「如果你是因為艾莉歐長得漂亮才理會她,還是放棄吧!如果你是對女孩子感到饑渴,就去和別的女孩來往。別再出於興趣,進一步靠近艾莉歐了。」
「你今天是來對我說這些話的嗎?」
你還真的將剛才的文字複製一遍啊,有夠偷懶。不,我不是指姑姑。
「嗯,沒錯,因為不能再放著不管,所以我才來向你提出忠告。」
「……就算姑姑這麼說,我也不能老實接受。」
首先,我試著選擇「不」。我看不出她的意圖,也不想聽從這個命令。
「為什麼?你果然是被艾莉歐的外表所吸引,覺得放棄很可惜?」
「……這……」唉,該說是正中紅心嗎?一般人的思考只會想到這一點。
「因為說得難聽點,如果艾莉歐的外表在普通水準以下,你不會陪言行舉止那麼怪的女孩在夜裡四處亂逛吧?」
「我不否認。」
越是在這裡咬定「不是的」,我就越看不清楚人類的內在。我不高尚,眼前也沒抱持著什麼覺悟而活。我就是個堂堂的庸俗之人。
「那就放棄吧!你在班上也有其他在意的女孩吧?」
姑姑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做起身家調查。
「不,我才剛轉學兩個禮拜,還說不上~」大騙子。
「比方說坐在你隔壁的女生?」我心中一跳。「另外,右後方的女生如何?」喂!
姑姑全都知情?不,她也可能只是虛張聲勢。現在還不是開口吐嘈、展開自白的時候。
幸好,她也沒繼續扯到我的朋友關係上,回到正題來。
「還是說,你心裡只有艾莉歐?」
「我不是因為喜歡艾莉歐才這麼做的啦!」
她反倒令我煩躁。至於理由,我感覺不久前已呈現出全貌。
「那麼,你為什麼要陪她?」
「我對她感興趣……也是理由之一,不過……」至於其他,算是隨波逐流吧!
我沒有特別要對她做什麼,但我並不怎麼想承認對她感興趣或許就是最大的動機。
「她想盡可能一個人獨處,只要尊重她的選擇就行了。」
女女姑姑冷酷的台詞,給人自暴自棄的印象。話剛出口的瞬間,她放在我背後的手緊抓住我的衣服。
「所以,姑姑也盡可能無視於艾莉歐的存在嗎?」
「沒錯。」
「可是,你很疼愛她吧?那張球椅明明價值好幾十萬。」
「啊,那張椅子嗎?因為那孩子說她想要,我花費四年慢慢
存錢,終於買給她了。那大概是全家最貴的傢具。」
我想也是。就算把我房間裡所有的物品都加起來,在價錢上也會吃下敗仗。
「不過,光供給物質是不行的,還要有人的陪伴。父母是孩子身邊最親近的人啊!」
「雖然姑姑我認為自己對艾莉歐來說,是個很不錯的母親……」
儘管性格隨便又喜歡惡作劇,但她在重要的地方上卻有好好地扮演母親……咦,這算是很有落差
萌點的
角色嘛?怎麼可能P
「但沒在生下孩子前,就做好養育孩子的覺悟和準備,就不算是好母親。」
「…………………………………………………………」
「即使想先生下來再好好養育,事情也不會那麼順利。我的父母收入明明不多,卻生下一堆孩子,讓大家都吃了很多苦。那種
辛苦不會分散開來,而是壓在所有人身上的重擔。」
只有最後一句話,如回衝的茶水般薄弱、沙啞地掠過我的耳邊。
被女女姑姑用力抱在懷裡,令我產生錯覺,仿佛那份沉重也壓到我的身上。
「我的雙親好像不知道艾莉歐的存在。」
如果知道的話,他們還會把我寄養到她家嗎?
「我瞞著沒說。本來,我就沒和親戚來往。」
「真虧事情都沒被發現。」
「……老實說,我真的不記得自己是何時懷孕的呢!應該說懷孕時期的記憶曖昧不清嗎……我甚至覺得,一回過神那孩子已經在家中了。」
……外星人。那傢伙的根源,說不定和出生背景有關。
「為什麼要瞞著大家?」
「我不希望連那孩子都被親戚們在背地裡說壞話,說她是父不詳的小孩。」
「……咦?」真意外。不,也沒這回事?
我還不太了解她嗎?
「對話有點離題了,真真,你完全沒必要背負艾莉歐的痛苦。如果你這麼做,我反倒會揍你們兩個。」
她放在我背上的手豎起指甲,準備刺入皮膚。
「這樣你接受了嗎?」笑咪咪☆
「我之後會慢慢考慮。」咧嘴笑★
「喀咭~~」她咬了我的脖子。「呀啊!」我有點泛起雞皮疙瘩。在我背後的是什麼?
女女姑姑就像是宣布談話結束似的,抓住我的肩膀推開我,「嗯。」然後像做個區隔般地點點頭。她身上剛洗完澡的熱氣效果微妙地轉弱,臉頰上的紅暈也漸漸恢復正常狀態。
「我們一起睡吧!」
「拜託你快去睡啦,你以為現在幾點了。」
我推推姑姑的背,將她趕下床。「人家想說真真會寂寞~嘛!」
「哎呀,寂寞的人不是你嗎?」
我只是隨口回答看看,出乎意料的是,女女姑姑的反應卻一臉認真:
「或許是吧!」
她撿起毛巾和撲克牌,朝房門口走去:
「謝謝你陪我玩。晚安,真真。」
「不,我才是。
晚安。」
女女姑姑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揮揮手,走出房間。
不知為何,我埋下最多戀愛伏筆的對象好像是姑姑:
「……唉~」
這就是遭到女朋友的雙親反對交往的感覺嗎?
哎呀,我對艾莉歐一點也沒有暗戀的意思。
將艾莉歐從頭欣賞到腳,珍惜她如美術品般的外貌才是醍醐味,我並不想直接接觸她。
「啊,艾莉歐的內衣收在衣櫥從上頭算來第二格。」
有人跑回來,提出可笑的建議。
「謝謝多餘的地球情報,異性人。」
給我回去,噓噓~
「……………………………………………………………………」
我走到走廊上,確定女女姑姑已經離開。好,我快步跑回房。
我躺在床鋪上掀動鼻翼。
有沾到味道嗎~雖然這極度變態的想法令人心懷內疚,但我依然想道。
……嗯~還好耶……
「我剛洗好澡,也沒有化妝,應該不會留下太多味道啦!」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迸出大約兩百隻青蛙一起鳴叫,然後一起被壓扁般的壯烈慘叫。我往後退,後腦勺砰砰砰砰砰砰地撞著墻。「你的頭會腫成章魚燒唷,真真。」
「瞬……瞬……瞬間移動?你的腳步聲扔到哪兒去了。」
「我躲在……不,是去艾莉歐的房間看看她的睡臉。然後真真就……呀啊~!」
「呀嗚啊啊啊啊啊啊!」
我又製造了一個讓人想自殺的回憶。還被姑姑牢牢地逮住弱點。
小時候,我曾養過石頭……當然,是礦物的石頭。
我將黑色的、白色的、有光澤的石頭關進蟲箱裡,有時候還會澆水。
我並非相信物品也有心,只是分不出物品和生命的區別。
因為這樣,我經歷許多失敗與喪失,才變成今天的我。
就像夢中流逝的影像般,我想起那段回憶。
好了,明天是星期二。就像社會人要上班,學生也得去陰郁的學校。
在都會的學校裡,頭髮染成金色或咖啡色的同學就如同魑魅魍魎般地在教室內肆虐,給人添一堆麻煩……而恐嚇勒索是休息時間的固定戲碼。我從前這麼想像過,但上課時沒有人翹課,也沒有人把腳放在書桌上。換教室時,也是全班一起走到化學教室。大家都攤開筆記本,準備起碼抄下黑板上的筆記,好為考試打算。
無一例外地,我也在筆記上寫著什麼,不過內容並非昨天讀了一半的化學。硬要說的話,是連小學最近有沒有這門課都很難講的生活與倫理。
「 ………………………………………………………………………………」
到進入高中為止都是普通的美少女↓入學兩個月後突然失蹤↓本人也不知原因↓半年後突然歸來。根據本人表示,她醒來時已漂浮在海面↓對半年沒有記憶的空白感到不安↓無法忍受來自周遭的好奇視線,將責任推給本來就感興趣的外星人以逃避現實↓在嚴重的鑽牛角尖下堅持自己就是外星人,言行舉止開始失常↓騎著腳踏車從橋上飛向河裡。當然落入河中,得了感冒↓退學,變成吃披薩方式很怪的尼特族。不過依然是個美少女。
我大略整理出艾莉歐的經歷,就像這樣吧。哎呀~她是典型的危險人物。竟然連腦袋都還沒有被新興宗教徹底地洗腦,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問題在於記憶與外星人,我畫個橢圓形圈出這兩個單字。艾莉歐抓住的安心感稻草,是藉由外星人信仰支撐。所以她才會尋找外星人來到鎮上的形跡,在這個知道內情的大人們製作外星人電視特輯的時代裡,認真地看待此事。不過,她本人並非打從心底完全相信這些妄想。從我們至今的交流中,我的確感覺到能夠介入的餘地。
另一方面,我對於她的記憶真的無計可施。既然艾莉歐經常回到被發現的現場但卻也想不起任何事,那就沒什麼是我個人能做的了。如果不是警察或偵探之類擁有組織力與調查基礎的人,是不可能回溯艾莉歐半年來的動向。而且調查的結果若找不到任何線索,艾莉歐假設自己被外星人綁架的論點將變得更深厚,令她朝錯誤的方向邁進。她搞不好會突破地函層(注:位於地殼與地核之間),達到理性與意識溶解的領域。這樣一來,艾莉歐也會停止再當外星人。
那麼,我所能做的只有粉碎外星人而已。
我就殺了這個幻想……不、不,我不是那種熱血
角色~那我是哪一種
角色……特徵是什麼……不,有的,我多的是特徵!才不是沒個性的傢伙!可惡,照這樣下去,我也沒資格同情某位粒子了。我可不會以櫻草作結束!
啊,對了!我有很多關於深海生物的知識!所以,我是深魚同學!結果還是這個嗎?和花沒多大差別嘛!魚&花,Fish and
flower!喔,聽起來滿稱頭的嘛!
感覺就像西洋樂曲的曲名,或是料理的菜名一樣。比方說Fish and chips。
在科別教室裡再度回到我斜後方的搭檔粒子同學,正熱中地在筆記格子外塗鴉。我的視線與老師的聲音都無法傳入她的藝術魂耳裡。
我看看,只由一條直線構成的「一次元」。畫得異樣地好的櫻草花「二次元」。不知為何長出手腳的紅蘿蔔,帶著卑微的笑容站在那兒,是「三次元」。只拿著手錶的「四次元」。上頭寫著日本史的「五次元」。那是指今天的第五堂課嗎?最後是個以變形筆法畫出的老婆婆臉,展示著一個幾何學形狀的
鑰匙圈,叫「六次元婆婆」。
啊,她是我搬來的第一天,女女姑姑曾提到過的雜貨店老婆婆嗎?不過姑姑的情報如果正確,似乎還少了一個次元。如果你問我要相信哪一方,選項A或B都是粒子同學。要不是她靠那麼近又剛洗好澡又抱住我,誰會相信那個人的話啊……不,在恐嚇的意義上,姑姑可是很出色喔!
「嗚啊……」此刻,我恨起充斥全身的青春。我怎麼會做出那種荒唐舉動……當時我輸給了好奇心,不,老實說,我當然也抱持著慾望。可是啊,今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無法違抗姑姑了。就算到了十年之後,她恐怕還會重提舊事。
「……嗯?」
我在不知不覺間和粒子同學目光相對,大畫家的筆也停了下來。我凝聚焦點注視著她的眼眸,一臉困惑的她難為情起來。
或許是對自己的畫技有自信,她害羞的笑容也不至於太露骨。
粒子同學在六次元婆婆旁邊即興畫出「深魚同學」。不管怎麼看,那都是半魚人。
我一邊以社交笑容、模仿用腮呼吸的動作矇混過去,一邊像半魚人從海中登陸般轉回前方。和她組成搭檔的事過陣子再說吧,先保留。
話雖如此,我也無意進化為專心聽課的勤勉學生。
昨天女女姑姑給我的警告及忠告,像脫殼而出的蟬般吵人地飛來飛去。
別被外表吸引就招惹她,女女姑姑如此說道。事實也如同她所說的,我是因為
棉被裡的艾莉歐保有無可比擬的精巧容貌、眉目秀麗,才會奉陪她奇怪的興趣。
如果那傢伙的性別相反,她就算被當成空氣也會得到二氧化碳
等級的待遇吧!所以,她身為長輩的母親聰明的意見,確實是難得該全盤照收、來自大人的建言。我和她各過各的,說不定才是自然的結果。
若進一步說些理由,就是我過得很順利。這兩個星期左右,我的新生活已超乎我能想到的範圍,甚至拋下應該體驗生活的當事人獨自前進。我認識了粒子同學,還有前川同學在。我與藤和母女的牽連導致的青春點數扣分也因此抵銷,我正走到看得見往後上升之勢的位置。
為什麼,我非得優先與身為扣分元凶的艾莉歐扯上關係……我的理性訴說著。很有道理。可是,我在現實中卻拋開道理,和文莉歐產生關聯,想著艾莉歐的事。
藤和文莉歐自稱是外星人、自稱會飛行、自稱來考核人類,本質上卻沒有任何東西足以自稱。為了掩飾自己主動去做的行動有多麼地稀少,因而卷上
棉被。
她的生活方式,等於在親身告訴周遭個人是孤獨的,即使無法變成兩個人,但沒有別人
就活不下去。
這種以有人拯救為前提的生存方式,讓我看不順眼。
我應該模仿她母親,無視這個表妹。沒錯,只要這樣下結論就好。
我闔上教科書,用力閉起雙眼。一垂下頭,蓋住眉毛的瀏海就惹人心煩。
……可是啊,看著艾莉歐,我心中有個感情就會隱隱作痛。
那種感覺……就像我特地跑到河岸邊和別人快樂地玩傳接球,卻有個不懂得看情況的傢伙在河裡溺水,在我視野一角掙扎。
如果把這感覺吞進胃裡,維持過著消化不良的生活,不知道哪一天會引發神經性胃炎。我還無法接受女女姑姑的忠告,老實撤退。
我很火大。
我不能忍受她以消極的態度相信外星人的存在。
那份消極,比順利或一帆風順這些善意的方向更加醒目,令我無法徹底無視。
神秘應該是希望才對。就如同我想像著尚未揭露面紗的深海領域,就會不顧年紀雀躍地夢想著未知的生物。它們應是一再往前推進的存在才對。無論是人類也好、天空魚也好、小灰人(注:外星人或外星生命的通稱,外星人研究學中也名羅斯威爾外星人、Zetas和Reticulians。)也好。
她把那些神秘放置在自己的過去,只分給它們用來確認後方安全的工作。從我的價值觀來看,現在的藤和艾莉歐沒資格當地球人。
我從那傢伙身上深深地感受到,靠她的美貌也無法填補的損失。
可是,那傢伙不是外星人。她是沒有種族,對異質心懷嚮往的肉塊。
所以——
所~以~我不知道將來會怎樣。
只有現在不可原諒的東西,我要解決掉。
「很好~很好~很好~」
很———好。
第一節課結束後,我溜出學校。
因為拿出教室太顯眼,我把書包直接扔在教室裡。
我小心注意不被老師發現,以小跑步從鞋櫃跑向腳踏車停車場,抵達車子旁。再進一步窺視四周,從校門逃脫。
我沒有走平常繞過學校周邊的路,試著繞遠路回到家裡。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用這種形式翹課,真新鮮。青春點數加兩點。
除了上學之外,會在平日上午騎腳踏的時候並不多。
陽光傾注在路過的汽車與似乎閒著沒事的
便利商店上,看來格外炫目。
因為選擇了陌生的路線,我有些迷路,消耗了一點體力,但在第三節課結束前抵達家門。現在,教室裡的同學與老師會如何判斷我沒回來的事實?
明天,粒子同學大概會問個沒完吧!會這麼想,是自我意識過剩嗎?
我打開玄關大門,連門也不關地脫下鞋子,走上二樓。
我越過自己的房間,找到果然躺在那裡的傢伙,走了過去。
我抓起
棉被卷女(每次看到她,我就想拿來做成炸海苔卷),以命令句說道。
雖然粗暴,但感覺好的不得了。
「現在和我一起飛向空中。如果辦不到,你就給我當地球人。」
第五章 匍匐少女不可思議的瞬間
在我之前就讀的高中,每學期一開始,老師就會檢查腳踏車。
比如說車燈是否能正常點亮、有沒有貼上代表學校認可的貼紙、剎車有沒有松掉……學校安排老師們特地在放學後進行檢查,相當多管閒事。更何況還是強制參加。
從沒參加社團的人眼中看來,放學後正想在回家前四處逛逛時,卻必須被留下來排隊,等待老師一台一台車仔細做安全檢查。而且地點還是戶外。
四月得踐踏凋零的櫻花、九月被酷暑烤焦、一月冷到牙齒直打顫。
運動社團也因為操場被淑女車大軍占據,抱怨連連。
過去,壘球社的人還展開自由打擊訓練,擺明對準老師們打來堆積如山的球,還有兩球命中目標。那傢伙升上二年級後,應該會當上正式球員吧。唯一令人掛心的,是他直接擊中了壘球社顧問。
如果被找出車鈴不會響、車上裝載火箭引擎之類的問題,就得接受二度檢查,因此大家在前一天都不忘維修腳踏車。簡單的說,老師們的目的在那一刻已經完成了。這感覺就像被牧羊犬趕著跑的綿羊一樣,我不喜歡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
上次主動修理腳踏車,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偶爾會替車胎灌個氣,不過像這樣揮汗如雨,努力地連生鏽痕跡都清掉,肯定是第一次。
我將通學用的生鏽淑女車拖出棚架,盡全力讓它接近原始狀態。
我特地到小型超市買了除鏽用的噴霧,打磨車身。哎呀~擦不掉耶!這宛如在努力清洗電視中播出的血痕,令人感到一股空虛。
其實借用女女姑姑狀態正常的淑女車會比較快,不過若要拋進作為生命之母的大海,還是挑破車比較經濟,也不會惹來太多觀眾的怒火。
我一點也不相信她會飛。哇哈哈哈哈。
就算是有這台腳踏車也一樣。
我終於想起來,在什麼地方看過這玩意兒。這台涂上紅白傳說色彩的腳踏車,的確曾飛向高空。它以月亮為背景,車籃裡載著外星人。
是電影《E.T.》。我正在修理的,就是那部電影中所使用的腳踏車。我記得讀小學時,曾在二十周年紀念版的片子裡看過。
我可以輕易想像出身為外星迷的艾莉歐向女女姑姑撒嬌,想要這台價格頗貴又數量有限的同型腳踏車的畫面。不管口頭上怎麼說,她似乎很寵女兒。
一看到她那雙幾乎可以當手部模特兒、毫無傷痕的手與形狀姣好的指甲時,我就確定了這件事。
艾莉歐大小姐現在也默默不語、沒有一聲慰問地站在一旁,旁觀別人滿頭大汗地修理她家的腳踏車。她以與飛機雲很相襯的湛藍色晴空為背景,光腳站在草地上,全身含蓄地散播出粒子,形成一幅有如奇幻生物在現實中獲得實體般的風景畫。她伸手按住被風吹起的發絲,那模樣正合我的喜好。
……嗯?我應該是在責備她,內容怎麼變成艾莉歐讚美歌了……也罷。
我當個比起外在更重視內在的男孩,放棄除鏽,摸摸仿佛隨時會斷的鏈條。我用指頭按住中央,鏈條已經很松了。真虧它能一直撐到今天。
如果騎著這傢伙衝向河川,當然飛不起來。就算靠外星生物的宇宙力量,也不一定能填補這台破車的設備問題。不,單車當時應該還可以正常運轉,是摔下河才
損壞成這副德性。話說回來,不必如此拘泥於腳踏車,外星人應該也能靠自己的腳浮空飛翔才對。看來他們也挺喜歡大張旗鼓的呢!
我拿出塞在棚架裡積滿灰塵的工具,努力地扮演腳踏車的代理整骨師。自從翹課之後,時間從早上開始已過了中午,我手也不停地處理做不完的工作。
我在幹什麼?我已聽膩了心中的自問。這就像用睡眠學習枕強迫自己一天連聽二十個小時左右同樣的單字,洗腦的程度已可能造成聽覺障礙。
這單純只是我和文莉歐在比賽誰更會逞強。看是我承認那傢伙是外星人?還是我讓她墮落成地球人?我們各自以內心的領域互相推擠,連一公尺也不肯退讓。至於印象畫面,大概就像鋪在賞花地點占位子的墊布吧!
我們不是為了對方著想,只是要強行貫徹自己的思考。這是場充滿自我中心的飛行。我不會讓她拿整備不良當藉口,徹底被地球的重力壓扁吧!
關於單車零件的升級等,因為我不想讓那把刺在肚子(注:自腹在日語中有自掏
腰包的意思)上的「身無分文」之刀扎得更深,便以灌飽車胎與換裝煉條作結束。
我回家到洗手台洗個臉,用毛巾擦去水珠與汗水,接著再度走回庭院:
「喂,E.T.(這是艾莉歐藤和的簡稱)」
艾莉歐單薄的洋裝隨著微風搖曳,宛如一位深閨千金。我對她下達指示。
她的目光本來追著在腳下跳動的蚱蜢跑,聽到我的話之後無言地抬起頭:
「…………………………………………………………」
我?她指指自己,動作流露出這樣的意思。沒錯,就是你。
「坐上車籃。這樣,你比較來勁吧!」
話說回來,這台腳踏車的行李架被拆掉了。這是巧合,還是故意的呢?如果踏著後輪輪軸站立,也不是不能載人,但還是正式模仿電影比較有勁。
這就是所謂的扮演遊戲。就名稱來說,或許顛倒過來比較適合。
「我不會說這是全世界第一遭,不過對人類來說這可是少見的腳踏車有人飛行。雖然我希望看起來能更像樣一點……這點就妥協吧!」
我用掌心撫摸殘留車身鏽痕的部位。觸感糟糕透頂,令人起雞皮疙瘩:
「如果你飛得起來,就直接飛回宇宙吧!」
隨便找個地方扔下我也無所謂。
沒錯,就算是大海也無所謂。即使我會失去這段期間的記憶也無所謂。
艾莉歐緩緩地點頭。她收起下巴的動作並非出於迷惘或膽怯,而是抱著決心。她的嘴脣抿成一條線,雖然沉默卻流露出意志。
事情就此定案。首先,艾莉歐坐進車籃。大號的白色車籃吞沒她,僅僅朝天空張著口。將生命注入單車,是外星人的工作。
藤和文莉歐。
如果你沒有住在亞馬遜叢林深處的外星人的身分證,就親自證明吧!
證明外星人的存在。
證明你喪失的半年是被外星人所奪走。
我跨上腳踏車,要前往的目的地已不再需要導航。
那條尋找啥可笑外星人蹤跡的散步路徑,鋪滿艾莉歐的悔恨、通往大海的道路。
無視於當事者們的衝勁,腳踏車一直保持我行我素的步調,令人佩服。
速度沒變耶~我像只忠犬般,遵守著今天擅自定下的個人目標「不費力l
這台從我手中復甦、幾乎沾上我手垢的腳踏車,毫無起伏地保持著我平常輸給粒子同學的速度,抹殺一切脫離日常生活的預兆。
是車體內部發生了外行人看不到的異常狀態嗎?說不定車體內早已腐朽,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
無論如何,以這個速度是不可能從懸崖上飛向大海。照這樣騎向岩崖,只會是單純的墜落。如果身體一路碰撞著崖壁摔下去,肯定會死。
「喂,自稱外星人,快用裝在臼齒裡的加速裝置提升車速。」
「………………………………………………」
這是無視還是無言以對?這兩個反應雖然位置相近,在態度上卻大有不同。艾莉歐沒有左右張望,始終只注視著前方某一點,她的腦海中不知道正掠過什麼思緒。
本來全力踩動踏板的我轉為一般行駛,節省體力的浪費,同時也在避免流失持續這場可笑的意氣之爭所需要的力氣。
這是場試膽比賽。比誰在艾莉歐認輸前,會當真衝進海里。
那可是很恐怖的啊!在有懼高症的人眼中,沒綁繩索的高空彈跳可說是戰慄的極致。那是自殺的最高峰,在令人想逃的指標情境中,堪稱英雄。
如果我們讓年輕的生命葬送在這愚蠢的挑戰裡燃燒殆盡,專家們又要感嘆快樂學習所帶來的弊害了。誰要死啊!我咬緊牙關。誰會讓她死啊!我握住車把的手也涌出力量。
我要高速逼近懸崖,等艾莉歐表現出對死亡的恐懼後立刻減速,變更路徑踏上歸途,再立刻發行地球人證明書給她……我本來是這樣安排的啊!
腳踏車保持低速來到了可以看見海的位置。距離正適合飛躍的目的地下坡坡道,還剩兩百多公尺。
騎下這段斜坡之後,接著是略高的上坡路,通往旁邊的沿海道路。簡單的說,可以拿來當跳台使用。雖然道路正面裝了防止汽車墜海的護欄,若是不顧一切地加速、不按煞車的話,應該能飛過去。
只要依照一般人騎腳踏車的正確方法,全部背道而馳的話。
更何況,前提是需要速度。現在的我,沒有能製造速度的幫手,如果車手是剛拆掉輔助輪的小學生,這台腳踏車的我行我素也很可愛,對高中二年級生而言卻只是竊笑的對象。明明正處在思春期,我的單車卻毫無狂奔的跡象,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即使就此騎下坡道,也只會正面撞上護欄增加一台廢鐵。最糟的情況下,那股衝擊還可能只把艾莉歐拋進海里,一直線奔向悲劇結局。
就連我第一次騎單輪車的時候,時速都比現在還快一點。
明明有兩個輪子,你怎麼能輸呢?為了鼓舞腳踏車,我以手指彈彈壞掉的車鈴。那脫線乏力的鈴聲仿佛在說「爭執不是好事一
是脫離競爭社會、喃喃說著夢話的尼特族之音。我感到本已萎縮的骨氣,踩著那沒出息的意見漸漸復甦。
我可不能連爭都沒爭過,就恬不知恥地回家。
白費了那麼多力氣還翹課的事實,使我決定垂死掙扎。
我用盡全力踩起踏板,試著緊急加速。
我想像著健身俱樂部的健身車,對腳下毫無著落的觸感露出苦笑,咦?
踏板轉第一圈時特別沉重,我遲了一會兒才發現那是種「異樣感l
我半站起身,保持前傾姿勢踩著踏板,
迎面而來的風勢突然變強。
「喔?」喔……喔……喔?
考慮到腳踏車這種交通工具的構造,這也是當然的啊!
只要全力踩動踏板,車子就會全力提供優越的速度。
常識突然復甦。
車輪與踏板的連結
復活,給予我的辛勞應有的評價。
只有我的意識被拋在狀況外,受到惰性引導而轉動的踏板生出驚人的速度。
當我回過神放慢雙腳時,單車和它愉快的夥伴們已達成異常的加速。
我的腦海中閃過蠟燭熄滅前最後的火光。
等……等一下,照這個速度衝下坡,真的會停不……住!
剎車失靈了!我忘記檢查!
老師,檢查我的腳踏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哇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進入坡道了!萬一衝進旁邊的林間道路絕對會死!停得住嗎?要伸腳嗎?不,伸吧!這可不妙!啊,我的鞋子飛啦!在柏油路面上彈跳著滾進樹林裡啦!而且車沒有要停的跡象!下坡好可怕,比饅頭還可怕(注:「怕饅頭」是單口相聲的著名劇目之一)!艾莉歐還探出身子!
事到如今,只有靠念力!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我也是認真的,我會停住車,時間停止吧,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
越來越近!下坡的終點、護欄和大海!三對三嗎?
「……萊!啊……嗯……!」
艾莉歐正在說什麼!我聽不見!她在大喊,差點摔出車籃!
飛啊!大海、護欄,啊~啊~啊~啊~啊~啊~已經噢噢噢噢噢!
已經!已經!已經!
就這樣,「衝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踩踏板!踩!繼續踩!
賺到五點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咚!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我有種聲音和別人重疊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感覺!
我藉著表演單輪車的要訣拉起前半車身豪爽地越過護欄,坡道終點十字路口的交接處成了後輪的跳台!
踏板卸下職責恢復自由!空轉,晴天!我的身體脫離座椅,飛向腳踏車上半部!
車輪異常的回轉聲不斷響起,烙印在耳中!
徹底突破空氣障壁的感受,只需「幸福至極」一句話即可道盡。
飛翔的配樂並非振翅聲,而是汽車從旁掠過的科學噪音。
我們抓住音速,向前彎身試圖超過它,飛越了重力。
在與地面一切毫無接觸的世界裡,一台腳踏車與兩個人漂浮在空中。
不是飛機,也不是火箭。原始的科學超越了境界。
我們命運與共地在空中游泳。
意識與狀況轉眼間都被一片藍色包圍。
我在飛行。
我在飛行。
我在飛行。「我在飛行!」沒錯,我在飛行!還在飛行!
「啊~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咿咿咿!」我開始墜落。
重力從我們飛到最高點的瞬間展開支配。被我們以一瞬間的加速甩開的傢伙揮下巨大的掌心,打落無視於音速和光速的空中叛徒。
跳躍時感覺相當漫長,墜落的時間卻僅僅一瞬。掉下去。這三個字甚至來不及傳透脊髓,我就連反射性閉上眼睛的餘力也沒有。儘管風聲在耳朵周邊盤旋埋伏,但不管再怎麼偏袒都只有向白己迎面逼來的海面,已切斷我大多數的神經。
最先落入海中的,是失去「外星人」身分的傢伙。
艾莉歐抱住膝蓋,像顆炮彈般縮成一團率先撲向海面。
我的眼前開始閃爍,等她完全入水之後,我和腳踏車也潛水完畢。
超乎想像、亂七八糟的衝擊痛毆渾身每一處皮肉。從四面八方襲上的海水毆打我全身也攻擊要害,藉著以量取勝的理論折磨我的身軀。
我以難看的飛越姿勢衝進海里的水聲,令我耳鳴不止。氣泡無視於空間分配從我口中噴出,水泡聲侵蝕著我移動四肢的力氣。我漸漸下沉。我好像聽誰說過,人只要不亂掙扎就能在水中飄浮,但我現在可正懶洋洋地向下沉澱喔!
如果我能像深海生物一樣,在體內儲存蠟就好了。
潛入不同世界的入口,就是這種感覺嗎?
我瀕臨麻痺的意識,茫然地對自己面臨的事態做出評價。
腳踏車早已遠離我的手,恐怕正在不遠的地方率先進攻。那傢伙不可能浮上來的,往後將作為魚群的住家或產卵處活下去。它會恨我嗎?起碼艾莉歐和我各分擔一半的恨意吧?都是因為她撒謊的關係,吶!
………………………………我開始動。下潛速度終於減緩,我被捲入海流中的身體也不再麻痺,開始劃水。
「噗哇!噗哈咳咳!」我不假思索地吐出寶貴的氧氣,改變姿勢。
我轉個身,以眼神追尋光線,讓頭頂朝向海面。
我在因泡沫與水質不佳而顯得混濁的海中睜開眼睛,試圖尋找艾莉歐的身影。事實上,沒戴蛙鏡就要在海里露出眼球是不可能的吧。儘管如此,我仍拚命掙扎。
再也沒有什麼事,會比為了生存而掙扎時搞出人命更愚蠢的啦!
當我的臉孔邊緣因窒息而痙孿時,我朦朧的視野發現了一雙腳,下半身筆直地伸向海上。看來艾莉歐早已浮上海面,那我也不必再待在這兒了。我放下還不能動的右手,用左手強而有力地撥開水。
由於缺氧而朦朧的意識變成因禍得福,使身體放鬆下來。因為缺乏供給恐懼的養分,我被強制維持在平靜的精神狀態,得以不陷入焦慮,繼續活下去。
我的臉輕易地突破海面,漂浮起來。自口鼻中噴出的海水似乎還沁入肺裡,令我在嗆到的同時嘔出海水,沒空間呼吸氧氣。
我的太陽穴抽搐不已,腦袋裡的血管瀕臨斷裂。
即使嘔吐物的內容全換成水,在音效上依然是嘔吐沒錯。
如果再耍帥恐怕會直接送命,就算當著女孩子的面,我也毫無顧慮地大吐特吐。
早一步浮上海面的艾莉歐還在嗆咳,但似乎已將海水全部自體內排出。一吸入過多的空氣,就會反覆咳個不停。
有好一陣子,我們兩個不斷嗆咳,為匹夫之勇付出代價。
當我的身體適應這感覺上比游泳池剛開時水溫更低,浸泡在春天大海中的環境時,我的呼吸也都恢復平靜。被海水浸濕的頭髮緊貼在皮膚上,遮住我的視野。
為了避免我們其中之一被海浪衝走,我自然地牽起艾莉歐的左手。
艾莉歐的指尖,與海水的溫度一樣。不過,有感覺。
「喂,冒牌外星人,地球的海水味道如何?」
「鹽分的調味不佳,待客的誠意不足。」
她低垂著頭,脫口說出擺明用錯地方、自認是美食家的感想。
不過,她說出口的,是正確的日語。
我忍不住以感覺稀薄的手指拉近艾莉歐,緊握住她的左手:
「話說回來,你根本一點都不行嘛!別說宇宙,就連江之島都飛不到。」
「這些事都是秘書的所作所為,與我毫無關係。」
「哈哈哈!但你失敗的事實依然沒變。就算主嫌是我,我一點也不在乎。」
我放聲大笑,海水再度灌入口中。不只如此,艾莉歐還用空出的右手撥起海水潑向我。
簡單的說,我正和女孩子在海邊玩潑水遊戲!應該是這樣。嗯~就字面上是可以如此概括,但實際上的發展感覺不太對。這就是碰上高明詐欺騙局的被害者之心情?
「不過,我也對如何行為不檢越練越熟啦!比方說不去學校跑來海邊之類的,我的青春點數直線上升,都快通貨膨脹啦!」
「你明明都不建立和男同學去玩這種一點的補給路線,專挑冷門挑戰,還敢說大話。」
她不知為何熟知點數評分基準。莫非這是國際標準?
「還有,我不是學生,我的青春已經畢業了。」
艾莉歐撥起泡在海水中的側面發絲繞到肩上,如此指責說道。即使泡了水,她的頭髮依然在散播粒子,在我眼中,反倒是至今以來最鮮明的一次。
「沒有這一回事,唉,這是指一般走沙灘來海邊的情況。像這樣泡海水浴……」我轉頭環顧著四周。
大海無邊無際地擴展開來。
真難想像,海的前方有大陸和島嶼存在。
這片大海,甚至讓我感覺到無處可去的絕望。
它碧藍而沒有盡頭。
艾莉歐伸手指向遙遠的水平線。
「我們到那邊去吧!」
「為什麼?不要,我怕鯊魚。」
「我們找個無人島,兩人一起生活吧!」她的眼神混濁,看起來很可怕。
「不要!我討厭和你兩人獨處的世界!別自以為是亞當和夏娃啊!基本上,亞當也是因為對象只有夏娃一個人,才做出妥協而已!其實他說不定想和胸前更偉大的寫真偶像交往!我還有粒子同學和前川同學啊!」
「嗚哇~這個人拚命抓著比Pocky棒更容易折斷的伏線不肯放手耶!」
「為何你要直接否定別人淡淡的希望?然後,在外麵包上用一堆專門術語解釋的膠囊啊!」
「那種事我已經玩膩了。」
艾莉歐坦然地喃喃回答,以掌心擦去臉上的水滴。
雖然擦掉了臉上的水珠,但是自她的掌心滴落的水滴卻又沾了上去,連暫時擦乾的功能也沒有。
象徵人生問題的困境,仿佛在艾莉歐的臉上展開。
「還有,這算什麼?」
她青紫色的嘴脣微微顫抖著,蒼白的肌膚泛起些許血色。
「你指的是?」
「對表哥來說,這怎麼做有什麼意義?」
在我們相系的手上,艾莉歐的指甲陷入我的指關節。光是如此,我泡水的皮膚仿佛就快脫離手指了:
「需要像理由或動機之類的東西嗎?」
「當然要。」
她立刻回答,還用指甲刺刺我,催我快說……真傷腦筋啊~這是我的真心話。
因為我只是憑著衝勁決定企畫後啥也沒管,即使事到如今,也一點都抓不清主旨是什麼?
我衝動而為的青春煩惱著未來的方針,簡直就像是在選擇出路。
我得加上一點後來附加的動機才行。
如果說出不合格的回答,這傢伙說不定會直接回歸大海。
那是什麼……啊,對了。是我第一次碰到粒子同學的那一天。
就像這樣,輕輕踮起腳尖。
「和大家相親相愛~」因為沒自信表現得很可愛,我將後面的「喔~」放在心底。
「咦?」
艾莉歐愣住了。真難得,而且還真可愛。不論是值得一看的價值,或是引出這反應的意義都很充足。
「這是人類的理想啊!我決定先拿來當作目標,這樣就不必煩惱很多事。」
「好像謊話~」
艾莉歐裝出聞到嘔吐味的樣子,吐吐舌頭。
「最好是說謊啦!我接下來要在你家生活一段時間,我會希望和大家相親相愛,讓日子過得更好,這不是當然的嗎?」我總覺得聽起來更可疑了。
我咬牙切齒的聲音,淹沒在波濤聲中。
「我是外星人,應該懂得飛行才對!不,是絕對會飛!一點點!三英里!有駕照沒飛過!然而我卻不得不承認!地球人贏了我!為什麼?不,我明白!一點都
不明白!」
艾莉歐裝出精神錯亂、不肯面對現實的樣子在玩,我拋向她的台詞是:
「活該……如果說出口,我就會輕易地變成反派吧!」
所以,我沒有說。
既然已經恢復正常,你就自力解決吧!這麼做,也是她本人最能接受的方法。
「所以,我們關係變好的事,讓我傷得很~重!不同行星間的交流全被表哥搞砸了!就連我的據點都被搗毀,還全身發冷,你誇耀勝利的表情又嚴重違反宇宙協定!」
外星與地球的艾莉歐小姐正在互相爭執,忙碌地穿越平流層(注:地球大氣構造中,位於對流層與中間層之間),突進大氣層。你也該放棄沒有重力的生活了。
不過,我的表情像那樣嗎?硬要說的話,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嘿嘿地笑:
「這個世上絕對沒有完全不必受傷,一直保持圓滿到結束的關係吧!」
不知是誰壞心眼的安排,相遇總是伴隨著別離。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她冷靜地指摘說道。嗯,想靠金玉良言矇混場面的計劃,失敗。
「總之,什麼都還沒開始。因為,今天才是你和我第一次的邂逅。」
我算準時機,伸出右手食指戳戳發呆的艾莉歐……咦?我的手舉不起來。算了,大概是受到本體感化,進入反抗期之類的吧!
我不需要肢體語言。我還是靠眼睛和嘴巴說話,高明地施以懷柔吧!
這是希望大家相親相愛的和平愛好者最大的
武器
「你是第二次到地球來嗎?下次我會發售定居披薩。」
「…………………………」她一臉嚴肅。簡單說來,是輕輕一碰就會淚流滿面的忍耐表情。
「我想和回到地球的美少女相親相愛。如果你為了不存在的記憶而苦惱,要我聽你抱怨幾句也行。今天就是用來做準備的休假日。」
跨越這樣的
事件(進一步往下掉),會猛然拉近心與心之間的距離。
呵呵呵,這正是吊橋效果(注:由加拿大的心理學者達頓與艾隆於一九七四年所發表的典型的生理影響心理的理論。一個男生會對經過吊橋時所遇見的女生比較容易產生好感。因為過吊橋時的生理反應與喜歡一個人的反應(心跳加速、血壓升高等)相同,進而心理做出一樣的認知判斷)。
要是開玩笑地試試,卻只會留下實際上跌落吊橋的嚴重結果。
誰會為了這種結果臉紅心跳啊!
……好啦,我就放棄利益、做個總結吧!
好讓身體爬上陸地,受到重力折磨。
「為了相親相愛,必須先互相理解。總之,自我介紹是很重要的啦!」
「啊……我是藤……和……」
喂,你太心急了點。我準備的台詞後面還有一點。
我無可奈何地將戲份讓給艾莉歐,她或許是太過激動,結結巴巴地說不下去。
由於眼淚流進她嘴裡害她哽住,我的台詞好像不必省略了。
啊,那我就說出口吧!
「喂,地球人,報上名來。」
「藤和……艾莉歐……艾莉……歐……藤和……艾莉歐!」
「很好。我是丹羽真,請多指教。」
第六章 都會的外星人
獲得青春點數滿點五點的代價,是住院。
撲向海面的時候,我一直握著腳踏車把手的右臂似乎扭曲到印度瑜珈師看了都會吃驚的角度,遭到波及的肘骨斷成兩截。
而且還是相當複雜的骨折。我似乎將每日所需的鈣質消耗過度,無法照應到骨骼部分。
事情結束後,我們光是要游回岸邊都花了一番工夫,真虧我和文莉歐都沒有溺水。半路上,因為手肘痛得太厲害,連我都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我還是第一次體驗到如此熱烈,卻沒有哄堂笑聲相伴的海水浴。怎麼說,春天的大海比我想像中更冷。因為缺乏
溫柔與鈣質,我想我應該吃下四處游動的小魚和十年前的百服寧(注:日本百服寧的廣告標語為「百服寧有一半是
溫柔做成的~」)補充養分。
即使在爬上人工沙灘後,我全身也像下鍋油炸前的魚蝦一樣沾滿沙子,被海水浸透的衣服非常沉重,回家的路途只需「極慘」一詞就能道盡。我徹底屈服於重力的反擊之下。
至於腳踏車當然是直沉海底。混濁的海中隱約能望見單車沉入和宇宙相反方向的影子,萬一被本地居民發現,我想必會因為非法棄置垃圾挨一頓罵。
「………………………………………………」
於是,我失去通勤的代步工具,艾莉歐緊抓住的希望稻草自手中滑落。
……這麼做有意義嗎?比起疑問,某種近乎反省的感情在我心中盪漾。
就像明明只要讓小孩隨著成長,自己學到聖誕老公公不存在的事實就好,但大人卻壞心眼地告訴孩子真相,在那一瞬間的快感過後留下的苦澀產生自問,我卻無法回答。
在墜落時脫離車籃,比起我和腳踏車早一步撲進海面的艾莉歐毫發無傷。可是,她最後哭了。我分不出那些淚水是出自恐懼、絕望抑或是生理現象,僅僅只是握住她的手。
我一邊想著從嘴裡沁出的海水味真令人厭煩,一邊咬緊牙關拖著右臂和艾莉歐走到可以連絡救護車的住家。在步行期間,我沒有餘力整理蓋住眼睛的瀏海,只是模糊地在腦內預定表中持續寫上「下次休假要去理髮]我不斷默念著「去理髮店、去理髮店、去理髮店,還要去美容院℉宛如家鄉的第八頻道般,將心中的紙面涂成整片黑色。當時的我心靈多半不是靠精神運作,而是靠機械自動操縱。
否則的話,我就會對艾莉歐說更多話,說出更多鼓勵與斥責、悲喜交織的台詞。
自從爬上陸地後,我始終默默不語,最後還放開與她相握的手。
我的住院生活在兩星期後告終,帶著用石膏與繃帶固定住的右臂一起回家。黃金周早已劃下休止符,建構出五月病(注:日本四月聯考結束後的大學新生或畢業後的社會新鮮人,經過一個月後在五月時,常可看到的對新環境不適應症的現象總稱)蔓延的倦怠世界。我也受到那股氣氛感染,不時垂下眼皮與腦袋。
回家之後有艾莉歐在,還有女女姑姑也在。即使方向性不同,和這對母女碰面所造成的辛勞絕對不可能少到哪裡去。
啊~我的右手好癢。真想不顧一切痛抓一頓。
當我走出醫院,陷入面臨氣壓變化般的錯覺。我自深海被急驟拖出海面,差點癱倒在馬路上。裝滿替換衣物的紙袋摩擦聲,像蟬鳴聲的代理般敲打我的鼓膜。
在醫院裡感覺不太到的氣溫上升,令我頭暈目眩。
我一邊走向計程車招呼站,一邊用手指將留得更長的瀏海往上撥。
想出一點快樂的回憶,汲取今天的活力吧!我反芻心中的記憶,找到的養分可不只一回,真是太好了。
……啊,我住院時,粒子同學和前川同學有來探望我喔!
即使我腳下的細索宛如強度比想像中來得脆弱的鋼琴線,但我和她們之間埋下的伏筆或許還在。
不過,艾莉歐沒來看我。
「真真,早安~」
最初我還以為是女女姑姑來襲,擺出警戒動作。
我可疑的舉動令粒子同學睜大雙眼,放學歸來的她穿著學校制服,腋下抱著書包、安全帽和一個大信封。雖然頭髮被安全帽壓平,可愛魔神依然健在。
不如說,她還是這樣才好(慷慨陳詞),
「啊,是我叫得太親密了嗎?」
先用身後的手關上門,再戰戰兢兢地觸摸倒在路上的人,看他是不是死了。粒子同學探望我的態度裡,暗藏著這種謹慎。
「不,完全OK。」如果開口的人是某個姑姑,我會連聲嚷嚷「別這麼叫我?人就是那麼現實。因為正處在反抗期,排斥監護者是我的義務。我自行解釋道。
「啊!是這樣嗎?」
粒子同學啪地一聲,以敏捷又誇張的動作打開書包拿出軟帽,用兩手戴在頭上。她把玩著帽緣,調整戴上的角度,在填滿滿足(請了解我的國語成績)之後,在摺疊椅上坐下。她將書包和其他東西放在膝蓋與裙子上的模樣
好可愛。
把我也放上去。不,是讓我坐上去。我是不是因為喝太多海水,害得腦袋生鏽?
「怎麼了?怎麼突然戴上帽子。」這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QBK(注:2006年足球世界盃,在日本對克羅埃西亞戰中錯失關鍵機會的選手柳澤敦敗戰後的託詞「誰叫球突然飛過來」的簡稱,後來成為流行語),
「哎呀~哈哈哈。」粒子同學刻意用充滿男子氣概的笑法掩飾著,恰到好處地害羞起來。她揪著帽緣,壓低剛調整好的帽子蓋住眼睛,忸忸怩怩地左右張望:
「因為我的髮型亂掉了。被風咻~地吹得亂糟糟、被安全帽啪~地壓扁,又被汗水滴答~地弄濕。我在醫院的洗手間努力整理過,可是弄不出輕飄飄的感覺!像麵包一樣開放又膨松是不行的啊!」
粒子同學玩弄著及肩的咖啡色發絲,像在辯解似的說明她戴帽子的理由。啊,可惡,真想摸摸她慌張揮舞的上臂~我滿心溫暖地看著她,突然發覺一件事。
粒子同學的服裝已經換季,穿上夏季制服。
「很奇怪嗎?」她緊抓住帽緣,揚起眼珠問我。這個可愛魔神似乎天生懂得如何正中別人心中的喜好。她不是用針,而是用食指戳戳我的心。
「不會怪啊!女孩子無論穿什麼都適合,真厲害。」
「帽子很適合我?這是男裝耶!」
「適合的不得了,我幾乎把你看成男的啦!」
「咦!真的嗎~?我可以揍你嗎?」
粒子同學笑咪咪地做好揍人的準備。
她握起的拳頭像小孩子的手一樣稜角不多,看起來更是溫馨。
「你還真可愛。」我終於不再隱瞞地脫口而出。
粒子同學的肩膀猛然一跳,就連帽子都差點飛了起來。「喔呀?呀啊!呀啊!」她發出宛如猿猴聲帶摹本的尖銳怪叫,展現出表裡如一的驚慌反應。
同病房的人主要朝我拋來「怎麼回事?」&「真困擾」的視線,但你們要我如何是好?哄她上床睡覺?雖然這提案很吸引人,但現在要涉及性騷擾還太早了。
讓我期望自己有個一生錯過機會的人生吧!
「我……才不……可愛!一……點也不!因為我很不起眼,一年級時還被兩個男生甩掉!」你好像緊張得開始平白泄漏個人情報囉!
如果放著粒子同學不管,她或許會再透露一點機密情報,不過這次她可能會化身為猿猴的影像摹本,像動物園裡的猿猴一樣在病房裡來回奔竄。於是,情人的腐屍被送交到自己手上……我希望事情別走到那一步,不讓她冷靜下來不行。
「抱歉,我這麼說很噁心嗎?」
「嗯……嗯!超惡的啦!」
「……
對不起。」依照對話走向,我本來半是確定她會否認,卻受到出乎意料的衝擊。
我到底有多少年,沒做過這種僅限於表面的道歉了?
粒子同學似乎也察覺自己的發言含意,連連向旁邊揮舞雙手,補上激烈的否定:
「不……不!其實並不噁心!沒錯,仔細看的話就不會!」
「這是說遠遠望去時,我是噁心
角色嗎……」乾脆被痛罵成垃圾,說不定還好一點。
「啊嗚啊嗚~」粒子同學的墳墓越掘越深,可能已挖到地函層。她的聲音驟然停止,隔著帽
子抱住頭轉來轉去。她的模樣令我不禁想用掌心拍打,看她對聲音的反應。
她終於恢復冷靜後抬起頭,面帶泛著熱氣的迷人表情提議:
「我可以重頭來過嗎?」
「可以。」
「那麼,咳咳!」粒子同學只發出音效,沒做任何咳嗽的動作。感覺有些半吊子。
「這是上課筆記的影本,期中考就快到囉!」
她拿起帶來的褐色信封,當成通風扇流通滯郁的空氣。
「嗚哇,
謝謝。」我一邊道謝,一邊拿出裡頭的筆記略加瀏覽。雖然一點也看不懂文章的意思,但光是看著那
圓滾滾的字體,也覺得愉快。
如果這是女女姑姑的筆記,我只會因為文字難以閱讀而退縮,拿來檢測握力。
「如果有
不明白的地方,儘管寫信來問我。我不是優等生,或許不太可靠就是了。」
「不、不,你是我唯一的依靠啊,老師!」我以開玩笑的口氣,說了個小笑話做收尾。
當笑聲漸漸
消失後,她表情一變。
粒子同學的拳頭放在膝蓋上,朝醫院病床拋出正題。她的嗓音非常細微,仿佛形成一座言
語的沙灘:
「我說呀~」
「嗯?」
她遲疑的視線與嘴脣上下移動。粒子同學正在尋找能夠窺視我內心的位置。
「嗯?」我不喜歡太過沉重的負擔,柔和地拋出對話契機。
或許是這招奏效,令粒子同學猶豫的問題迅速在舞台上現身。
「你跳進海里,不是打算要自殺吧?」
啊,原來如此。她有聽說我做了什麼。
「不是的,我沒有那個意思。」我當場否認,不留引人誤會的空白。
當時我是為了活下去,才會盡全力踩著踏板飛向藍天。
我沒拿宇宙之類龐大的事物當目標,賭上了自己所能發揮的全部力量。
「丹羽同學應該不知道,不久之前,有個學生和你做過相同的事。因為她也受了傷,淨是說些胡言亂語……我好擔心你!」
「這……實在是不好意思,害你擔心了。」咳咳,不過老夫也很擔心那女孩,才會盡老夫所能一試呢!
如果她在第二次的挑戰裡,有得到教訓就好了。
「因為最後摔得很驚險,我是有做好死亡的覺悟。」
「不可以死唷!絕對不行。那個,自殺的本人或許無所謂,但被留下的人絕對會感到悲傷~萬一因為自己不必看到就輕視那些悲傷,我認為是最糟糕的喔!」
「是啊,粒子同學也會傷心吧!」
「那是當然囉~如果丹羽死了,說不定全校學生都會哭。」
「哈哈哈……反過來還比較符合現實。」
「沒這回事~我不會讓你達成那種記錄的啦!」
粒子同學充滿自信地挺起胸膛。她似乎沒什麼自覺,但我身為當事者,聽她如此一口斷定,總覺得有些難為情。誰叫我是對嚴肅話題敬而遠之的高中生呢!
粒子同學只要不是以穿透的視線對人格外多疑的人,大概都會被評斷她是在表露感情且毫無遮掩吧!
然而,要完全看出別人的內心是不可能的啊!
人類的心等於外星人的存在。就連身在何處都不知道,甚至望不見整體深度的盡頭。
艾莉歐以前之所以卷著
棉被,或許是希望外觀與外星人同等,嘗試錯誤的結果。那傢伙想變成「身分不明」的存在。
雖然不懂得察言觀色的表哥,正名了她是純種地球人的都會女孩。
「啊,對了。丹羽是攜帶手機主義者嗎?」
「我沒有什麼主義、主張,是會過聖誕節也會過元旦的那一類型。要交換手機號碼?」
「那就交換吧!」沙沙,粒子同學從口袋裡掏出螢光粉紅色的手機。或許是因為來到醫院,她關掉了電源。
「我現在沒帶,你能不能將電話號碼抄給我?出院之後,我再打給你。」
「OK~」她從書包裡拿出鉛筆盒,還調皮地擺出輓起袖子的動作。
聊得那麼順利,感覺真好。我和艾莉歐的溝通,簡直比倉鼠的運動滾輪還不如。不過那些記憶大都被海洋淨化了。
我回想著和艾莉歐飛上天空時一望無際的地平線,抬起頭來。
「………………………………」我在入口看見了什麼。
我的感傷還沒結束就已中斷。就連蜻蜓的壽命都比你長一點喔!
一個毫無探病善意的天然惡意來襲了。
「轉學生,你很無聊嗎?」
身為制服迷的前川同學,利用來到醫院作為理由,穿上茄子裝出現在我眼前。我絕對不是想打護士裝(注:茄子(??)與護士(???)兩者在日語中,僅有一字之差)打錯字,那真的是原產地在印度的茄屬一年生植物。「嗨!」她從紫色布偶裝的蒂頭部位擠出臉,雙手穿出果實與果皮打招呼。
我和粒子同學的時間確實停止了兩秒鐘,同房的病患們也化為不符合季節的冰柱。
天空晴朗透徹,深深包覆著我們……我試圖用臨時趕出的風景描寫掩蓋這一幕,讓場景切換掉。我要撤回前言,就算是女孩子也有不適合的衣服。要是整個人變成不同的東西,我就無法幫腔了。
由於沒掀起期待中的反應,前川同學(應該說茄子)歪著頭:
「咦……不好笑?因為地點在醫院,我就選茄子和護士……」「拜託你別說明。」
春季的大海早已將我體內的水分降至低溫。如果再被迫聽下去,身為聽眾的我很可能都會雙頰發燙地掙扎起來。聽人解說不好笑的笑話,甚至讓我感到屈辱。
這位姊姊沒發現自己的權威正在墜地。不,前川同學本人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說到茄紫色的布偶,從前麥○勞的吉祥物裡不是也有一隻嗎?
「這是我以前
打工時穿的布偶裝,後來店關門的時候,老闆就送給我了。」
我很想把現在的茄川同學關進餐具櫃裡。你就穿成這副德性一路走過醫院、走廊和鎮上的馬路嗎?這時代和超任的RPG不同,
裝備會反應在外表上,我想給你一個忠告,收起這份勇氣和膽量,老老實實穿著普通的服裝生活吧!
「前川同學,原來是這種
角色啊……」
粒子同學拋去僵硬的視線,隨著身體逐漸自凍結中復原,她以憐憫同學的語氣開口。「嗯。」在各方面都快誤入歧途的前川同學毫不動搖,有些得意地頷首回應。
「這麼說,你是來探望丹羽同學?」咦?粒子同學怎麼看起來有點可怕。
「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事?」前川同學則是在不同的意義上令人害怕。
我的交遊範圍並沒有廣闊到連茄子也會來探病的程度。
雖說是茄子,但前川同學也是女性。另一人雖說是女性,卻是粒子同學。老實說,我這一個月並沒有累積任何善行,但卻有兩個女孩來探病。何只高興,我更感到不安。我該不會快死了吧?
「哼~你們的感情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好了~?在班上明明根本沒~說~過~話~」
哎呀,看粒子同學的樣子……是在吃醋?
不會吧!不過,她對我和前川同學在教室裡的狀況還觀察得真清楚。
我可不會自我自意識過剩,造成以後互相傷害的~
相對我突然的開悟,前川同學卻變成笨蛋。
「因為,我和轉學生共度了一夜。」
「『啊?』」前川同學成功地再度凍結了時間。特別是粒子同學,似乎在時間小偷的手下損失慘重。
她連眼睛都忘了眨,就像有人穿上粒子同學的布偶裝似地。
「我說啊,開這種玩笑可能會傷害我的人品評價……」「嘎嗚~喔!」你看吧!
或許是剛才暫停的反作用力,粒子同學的時間開始加速。在整張臉上沸騰的血液漲紅她的雙頰與眼睛,如果拿起她纖細的手腕測量脈搏,醫生大概會誤會「你是自殺志願者吧?」。
「既然說一夜,那就是晚上!一片漆黑!」
不,老實說,在都會的夜晚不「特地製造一 就找不到黑暗的環境。
「冤枉啊,不,她是捏造的啊!我可沒上過那麼令人羡慕的實習課。」
「什麼叫令人羡慕!」粒子同學暴走過頭,已經無法收拾。
「混蛋,Kibonengu!都是你的一句話,我的高中生活差點就要瓦解了!」
「哎呀,我是想我們在夜裡相會的時間全加在一起,應該有一夜吧~」
「這可不是超市的摸彩券!別使出合體技!」
紫色惡魔帶來的白晝夢魘讓我的精神憔悴不堪,她們就像互相對立般越吵越凶。
我和粒子同學講到後半段,已開始口吐外星語。
當我回過神時,暴風的主要成分粒子同學已再不知不覺間離開病房,剩下的只有刺眼的茄子女,以及煩惱著今後的住院生活必定會動輒得咎到極點的高中生。
「你無聊與頹廢的住院生活,吹入了一陣清爽的風啊!」
前川同學宛如自然旅遊節目的旁白般為事情做個收尾。
「是暴風才對吧?什麼當地建築、文化交流全都被狂風卷走了。」
「哎呀,沒想到粒子同學會有那麼精彩的反應,你們還真親熱。」
「沒這回事~!而且,我不叫粒子~!」
謠言的當事者快步折回病房面紅耳赤地否定後,再度快走跑開。
「她是轉學生的召喚獸嗎?」
「我就連她作為召喚媒介的手機號碼都還不知道……」因為有個茄子跑來搗亂,害我都沒有間到。
「你們平常天天會見面,我看也沒那個必要吧?好啦,我差不多也該脫掉這件布偶裝了,快熱得受不了。」
宛如長臂猿表親的前川同學靈巧地解開背後的拉鏈,茄子開始脫皮。裡面出現真正穿著護士裝的她!如果事情這樣發展該有多好。因為我沒告訴任何人,也不會特別樹立什麼紀念日。裡頭的前川同學沒有變形,身穿普通的制服。
「前川同學果然很適合制服系的
角色扮演。」
「這不是
角色扮演,是我的正職。」
她懶洋洋地坐在摺疊椅上,翹起一雙長腿。不,她的腿真的好長,就算祖先是做竹馬的工匠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吧!能夠想到這種念頭,我的腦袋真是不可思議到極點。
「轉學生,聽說你跳進海里?下次你打算將種族轉生為魚類嗎?」
前川同學以語帶揶揄的口氣問我為何這麼做。
「哎呀,我是打算飛上天空,因為動力有點不足摔了下來。」
「什麼,原來是鳥類啊!」「……我想飛得比鳥更高就是了。」
至少,艾莉歐應該想突破大氣層吧!
「哼!」前川同學交換雙腿翹腳,她似乎從我身上察覺到什麼,露出不同的眼神向前彎身。我看出她企圖看透我內在的氣概,有點坐立不安。
「你幫我轉告藤和一聲。下次我借小灰人的布偶裝給她,和我一起穿吧!」
「……我的行動那麼明顯?」「或許是喔!」「收到。出院之後我會轉告她。」
艾莉歐大概不會來探病,雖然我判斷的根據難以出口,但前川同學發覺我的言外之意。
「她沒能飛上宇宙去嗎?藤和好像沒有當外星人的資格啊!」
「這是當然的啊!」
如果靠那種低預算、低努力的
裝備也能飛上宇宙,人類的進步在三百年前就結束了。我們將多少的危險放在天秤上做賭注,好不容易得到幾秒鐘的飛翔與浮游體驗。
她挺直背脊,將嘲笑的嘴角彎出不同的角度:
「啊~雖然無關,不過今年夏天我們一起去海邊玩吧!」
「這與言出必行無關呢,姊姊!」
「你可以看到我扮演魅力重點在於鰓和鱗片的魚類喔!」
「不,我一心只愛魚柔道服人(注:漫畫《?????????外伝????!!????》的劇中劇「????■面」裡,穿著柔道服的反派魚怪人),對別種魚的誘惑敬謝不敏。」
「咚~!」還沒回家的粒子同學折回來,用身體衝撞前川同學。
外表像皇帶魚,內在像青鰷魚的前川同學被體格小上兩號的粒子同學推倒,「喔哇!」栽倒在我的床鋪上。我雖然臨時護住右臂,結果卻沒能推開她,讓她漂亮地趴在我的膝蓋上。
「嗚咿~!」粒子同學發出不知是擬聲還是憤怒表現的叫聲,手伸到前川同學身體底下,強行把她從床上拉回椅子上。
前川同學被抱起來搬運的模樣,簡直就像衝浪板的模型。
「你在幹什麼啊?」嘴上雖這麼說,但前川同學卻露出得意的笑容,發揮她的壞心眼。
「現在正值肩膀碰撞的季節。」
粒子同學省略了「運動之秋」的抽象性、加上攻擊性後,提倡起新的季節特有風景。「嗶砰啪砰~」她還模仿廣播的前奏,自行演奏出人情味太豐富的音效:
「禁止去海邊。」
「Why?」
前川同學的英語發音聽起來格外洗練。不過若寫成文字,一定和我沒差多少。
「因為有水母。」
「啊?水母?」
「Yes~軟綿綿~」
她彎起兩手手指,試著表達那種觸感。
「你的意思是,不可以男女同去海邊……不對,是不可以和轉學生一起去。」
前川同學的解讀能力似乎設定得頗高,她大概連艾莉歐初期的日語也能翻譯吧!
粒子同學在醫院裡手揮腳踢,已完全喪失冷靜:
「和丹羽同學無關,是男女同去海邊!太嚇人了,是不當異性之類的啊!」
「照你的說法,那轉學生又該怎麼辦?他的問題可不是去海邊的程度。」
前川同學將矛頭轉向我的致命傷,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你做了如此寡廉鮮恥(??????)的事嗎?」
她的自創語和羅曼蒂克(??????)只差兩字,改造之後卻變得難用多了。
「怎麼,你一無所知嗎?轉學生是藤和的表哥啊!」
喂,你不是答應過我「別說比較好嗎?」。你看,粒子同學第三次凍結了。
明明都能望見故事的結局,為什麼又有新的問題被挖掘出來?
……哎呀,因為這不是謊言,我不會否認。至少我不會。
即使為此遭到疏遠,我也能當成無可奈何的結果來看待。
因為,我僅僅只是說出正確的事。
儘管在這世上正確的事常常不是正確答案,但我能接受的只有這樣的主張。
所以,我破壞了艾莉歐的妄想。
我對名為救贖的事後輔導毫無計劃,不負責任地動了手。
……我已經決定好,回家之後要做什麼。
我在各方面都已經做好覺悟了,就像夢海鼠(注:學名Enypniastes
eximia,屬於深海性的海鼠一種)一樣,不只是內臟,就連大腦都拿出來暴露在體外。
好讓淤積的思考水窪,藉著粒子同學的自家發熱全部蒸發。
「對了,我和文莉歐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喔!」
「『什……什麼~!』」
不,你們之中有一個人應該知情才對吧?
我回顧一下,覺得過程倒也沒那麼有趣。
因為記憶仍處在沒有回憶修補的赤裸狀態下。如果不經過一、兩年的時間,回憶就不會美化那些細節吧!即使美化過後,也只會冒出一個「我討厭茄子的理由」這種類似番外篇的短篇標題,恐怕不會提高我的價值觀水準。
想著這些念頭,我坐在計程車上搖搖晃晃地經過名為道路的生活之河,回到第二個家。我以僅有的零用錢支付車資,下了車。
我就像初次造訪此處的春假最後一天那樣,在數步之外環顧整間住家。我心中沒有回到懷念家園的感慨。
不管這件事、那件事還是哪件事,全部都要看往後的日子。
故事就從這裡開始。
「……好,第一集完。續集請看第二集。」
順便一提,我的構想一直延續到第八十七集。天天都像生日。
我輕輕推開入口的門(雖然無關緊要,只有我每次打開這扇門,就會想到世田穀(注:位於東京都二十三區的南西部,以居住環境良好的住宅區而聞名的東京都特別行政區)的某間海產店嗎?),「我回來了~」小聲地打招呼。
如果稍待一會兒之後,艾莉歐就會慌忙地從二樓衝下來迎接我,笑容滿面地說「真真,歡迎回家!℉那麼我會乖乖地嚇得腿軟、下巴掉下來,但藤和家不可能出現那種既老套又理想的境界。我切身感受到令人懷念的冷清空氣。
「……嗯?」
便條紙又在玄關處和文鎮玩耍著,看來,她們似乎判斷只要用這連生物也不是的玩意兒迎接三星期不見的我就夠了。叫個座敷童子(注:日本妖怪的一種,以岩手縣為中心,主要出現在日本東北一帶
)出來也好嘛!
我放下紙袋,以左手撿起文鎮和便條紙。紙條上寫著七個圓滾滾、沾著油漬的大字「歡迎你的歸來,真℉是彩虹。她特別每寫一個字就換一隻螢光筆,成品就像全世界最廉價的柏青哥店霓虹招牌。不知為何,紫色的「真」字跡特別髒、筆畫又很粗。我凝神細看,試著找出理由……原來如此。
看來這裡做過實驗,測試紅字上疊著藍字會不會變成紫色,最後在一片烏壓壓的情況下強行用紫色螢光筆蓋過去。如果留言對象不是女女姑姑,我會坦率地覺得她很可愛吧!
我一邊考慮要如何處理手裡這張拋棄式握力檢測器,一邊脫掉鞋子。「啊?」一踏入家中,我發現走廊的墻壁與地板上也密密麻麻地貼著便條紙,以如同現代電報般拐彎抹角的方式留言。我拿起手邊的一張紙條看看。
「櫃子裡的零食應該壞掉了。」
「在壞掉前先救救它啦!」你是惡鬼嗎?恩格爾係數(注:十九世紀德國統計學家恩格爾根據統計資料推論出在家計的消費支出上,飲食費所占的比例係數)之敵。
還有,內容太刻意影射某個磯野家庭(注:典故出自於日本漫畫家長谷川町子的作品《?????》,
主人翁為磯野家且主要人物名稱都與海洋生物有關)了,我們的人數明明不夠。「呃~如果硬要塞進去的話,我是鱒夫……不,是鰹魚。艾莉歐是蠑螺……海帶芽。女女姑姑是舟……」這無所謂啦!如果在這兒斷定我們的
角色如此代入,之後會很可怕的啊!我也得到這樣的結論。
我看上面的留言看到第二張時就開始厭煩,於是一一撕下便條紙用掌心壓扁。這單純的作業進展迅速,我的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趁這機會,乾脆全部捏扁吧!我順著便條紙的引導一路走到廚房,貼在菜籃上的那張似乎是最後一張了。
我只瀏覽了那一張,這樣當姑姑問起我的感想時可以有始有終地回答。就像暑假作業的讀書心得,即使只提到前半本書的內容,但一樣能勉強動筆。
「冰箱裡放著慶祝你出院的蛋糕。因為保存期限快到了,最好早點吃。」
「這種情報倒是不錯。」
我只聽從有益的情報。
我打開冰箱。
裡面裝著女女姑姑。
「咿咿咿咿咿咿咿!」我不顧羞恥或有沒有人聽見,發出像收到恐怖新聞(注:日本漫畫家??????的
代表作,
主角收到每天午夜會自動報導未來悲劇的報紙,每看一次要消耗百天壽命)般的慘叫聲往後跳。我癱坐在地上往後挪動時,右臂好幾次撞上櫃子,但精神(恐懼)的問題凌駕在肉體(痛覺)之上,令我無心在意。
女女姑姑彎起膝蓋,整個人以半屈膝坐姿塞在冰箱裡,頭呈銳角扭向右邊。她翻起白眼,吐出舌頭。
艾一利歐?是艾莉歐嗎?Are you
U.N﹒Owen?(注:推理小說家阿嘉莎克莉絲蒂名作《一個都不留》中神秘凶手的代號)
為什麼到了最後的最後突然出現推理劇情?你寫膩愛情喜劇了嗎?混帳東西。
第二集要從不小心把人推下樓梯,只好棄屍逃跑,卻發現有人將屍體塞進冰箱,接下來該如何是好的劇情開始嗎?
「真………………」
她還活著!咦,活著嗎?雖然是生肉,不過還活著!
可是我不想隨便靠近她!我的腳在發抖!
「好……冷……喔……」
「啊……嗚啊,是的……咦,啊……是的!」我終於有力氣抬起撞上地板發痛的屁股,難看地衝過去。我拋開紙袋,緊緊抓住冰箱。
「你……你還好……嗎?」我戰戰兢兢地觸摸那隻右手。
……嗯?
「我快凍死了。真真,用你的肌膚溫暖我……」
「………………………………」這一刻,我體內掠過一陣電流。
我暫時關上冰箱門,退後一步等待一會兒。
「………………」我試著敲門。
「………………………………………………………………」
「請進~」這聲回答很熱情嘛,啊啊?
「喂,可惡!」我用力打開冰箱。我有所自覺,這麼做與節約能源的社會背道而馳,實在是浪費電費的愚行。至少在冰箱外的我有所自覺!
「真真好冷淡~」別像個戀愛中的少女般搖蕩咖啡色的眼瞳,我會想戳下去:
「我是沒有一瞬間想上吊啦……儘管很不想問,但你在幹什麼?」
「乘涼。」
「你是可以一了百了啦!」
「啊哈哈!嗨咻!嗯咻!嗯嘎~!」
女女姑姑努力抓著冰箱邊緣拚命掙扎,靠自己的力量掙脫後摔在地板上。
她的動作簡直像新型的
貞子。
「唉嘿嘿~」姑姑站起身,一邊揉揉脖子一邊對我吐舌頭:
「啊~脖子超痛的☆」
「你就直接變成星星吧!」或者說,帶我到沒有你的外太空或新天地去。
「各位好孩子不能模仿喔!」
「這個人的存在純屬虛構。」
不如說是我拙劣的妄想。好了,差不多也該打上結局記號結束故事了。
「真真,你要去什麼地方?這裡明明有一隻快得到低體溫症的迷途綿羊。」
「放著不管會恢復吧,你又不是變溫動物。」
「難得人家五分鐘前努力爬進冰箱,真真好冷淡。」
冷的人是你,你的指尖也冰涼過頭了。不要揉搓我的上臂。
「基本上,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今天放假。」
「話說回來,姑姑是做哪一行的啊?」
「秘﹒密!」
「………………………………」如果你是男的,我早就一拳揮過去。
「更重要的是,你應該擔心冰箱空到可以塞進姑姑我的問題。」
「你的腦袋空到可以供五十個小人遷居,真讓人嘆息!」
那些小人現在正在興建一個帝國喔!
「真真好像因為長期住院缺乏糖分,很容易
生氣。」
「我應該攝取了很多鈣質才對,哎呀,誰叫我四周半徑五十公分之內,有個擅長惹人發火的大人正在為所欲為。」
「還是一直待在耳目眾多的環境裡,慾望無法發泄?」
「就算當作天之岩戶(注:日本神話中天照大神的隱居處,高天原的入口)也無所謂,你給我回冰箱去。」
「順便一提,接下來該輪到蛋糕登場囉!不過是別人送的喔!」
冰箱再度被打開,微微外泄的寒氣令人悲傷。
「啊,抱歉,剛才姑姑的腰把蛋糕壓得稀巴爛。」她拿出粉碎的藍色紙盒給我看。
「沒關係,我感動的心情也被擰得稀巴爛了。」
夠了~讓一切結束,播放片尾吧~
就算是稀巴爛的片尾也無所謂~
我完全自暴自棄起來。唉,其中有一半是在掩飾害羞。
其實我剛剛有點擔心,艾莉歐該不會真的殺了母親。
「好~來慶祝真真出獄~」「是慶祝出院。」「對、對、對,出院。我們到外面去吃午餐如何?說是這麼說,也只是到附近的家庭餐廳啦!」女女姑姑的四周飄出)。
這個人肯定打算跑去飲料吧,調出顏色像汽油一樣的飲料。
「你去叫艾莉歐下來,她在二樓。」
女女姑姑既沒有心結也沒有尷尬的樣子,只是若無其事地說。
「我去嗎?」
她露出與年齡相符,沉著又充滿包容力的微笑全面肯定道:
「在這個家裡,這是真真的工作。」
「唔……」這是我第一次幾乎被善意的感情壓倒。
我的右腳踟躕不前,好想甩開身上的雞皮疙瘩。
這個人大腦的凝固速度真不是普通的快。
她的笑容已經超乎洞察的次元,滿懷愛意地朝著世界而笑。
如果姑姑的年齡倒退一輪,我很可能會忍不住愛上她。
真不愧是賣點在落差
萌點的
角色,她真的偶爾會穿越奇跡般的機率,說出犀利的台詞。
我簡直是無法想像,一分鐘前才剛爬出冰箱的人的大腦,與說出這番話的嘴脣之間是相連的呢!
「可是,偶爾也由女女姑姑去叫她如何?平常你都對艾莉歐那麼冷淡。」
「哎呀,說什麼平常,在真真搬來之前,我和女兒過著更平凡的生活喔!」
喔~平凡嗎?我拋出懷疑的眼神。要和
棉被一起過平凡的日子,不是隻能一起睡覺嗎?
「我之所以對艾莉歐冷淡,是因為期待著真真一定會陪伴她,替她做許多事。全都在我的掌握中~!」
……還豎起大拇指,你是說
真的嗎?不,你的確很冷,我是指物理的定義上。
這番話聽起來有些事後糾葛……算了,過去不必計較。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
二樓有兩個房間,一個居民。不過從今天起,又會恢復成兩個人
離開兩星期再度踏入這個家,我發現一件事。
這個家的味道,就是艾莉歐的味道。
那氣息並不甜美,也不會讓人熱血沸騰。
然而,那舒服的味道卻提供了一份沁入全身直到腳底的沉靜。
我探頭看向她的房間。
ㄗ.…………:﹒………………」我正要發音打招呼的舌頭暫停動作。
她卷著
棉被。這次還是除了腳趾之外全身包住。
這隻毛毛蟲是怎麼一回事?
我看到了她朝不好方向成長的跡象。
算了,總之先從打招呼開始。
自腹部深處發聲,充滿精神地開口吧!
「……我回來了~」
「……!」艾莉歐猛然跳起來。嗚噢,還從
棉被里長出了腳。
她保持向前彎的姿勢站起身,沙沙地逃往房間角落。
這傢伙是寄生蟹嗎?又像是偽裝成螺絲麵包的蟲長了腳。
嗚哇,好噁心。雖然深海生物既噁心又可愛,但昆蟲太偏噁心方面,我無法欣賞。
「出……出現了。」
「不要把別人當成怪人對待。你才該給我出來。」從
棉被裡出來。
艾莉歐以兩腳外八的姿勢跪坐在地上,從
棉被裡鑽出頭。那形狀好像保齡球瓶,真想推倒她滾滾看。
「……你的手沒問題嗎?」
「除了癢的不得了之外,其他都很好。」
還有,被你媽嚇得撞到櫥櫃時痛得要命。
「
對不起。」
表現可嘉。好正常。但是她卷著
棉被上讓我忍不住想笑。
艾莉歐的日語詞彙似乎減少了很多……然而,溝通能力應該已恢復正常。
「重新介紹一次。」
「嗯?」
「我是藤和艾莉歐,今年十六歲。職業是……家事幫手。」
「女孩子真好,有名義上的避風港可用。」
男生只能直接一決勝負。
「表哥回來了。」即使垂下眼眸,她依然看著我。
「嗯。女女姑姑說要到外面吃飯,我是來叫你的啦!」
「嗯。」一旦不再饒舌之後就沉默寡言,好極端的舌頭。
「脫掉
棉被啦!」
「……嗯。」艾莉歐有點遺憾地垂下頭。為什麼?
我仔細觀察一番,發現被單圖案是至今不曾見過的花朵。菖蒲綻放鮮艷的紫,
棉被也保持如煎餅,不,是烤麻糬般的蓬鬆度。
這該不會是她努力打扮的結晶?我受到熱烈歡迎?
都會的小孩都是從什麼雜誌上吸收流行知識的啊?木
棉月刊?
艾莉歐從
棉被上方拉出身軀,留下如蛇蛻皮般的
棉被露出四肢,踏著房間地板。
為什麼這對母女的舉動,全都在不好的方向特別寫實?
她站起來撫平衣服的皺摺。她豁然開朗的表情上沒有什麼僵硬之處,全身保持自然狀態。
「外星人真的不存在嗎?」艾莉歐注視著望遠鏡,寂寥地呢喃。
「誰知道。我所證明的,只有你是我的表妹,是個擔任家事幫手的繭居族而已。」
「我好像被當成沒用的人了……」
「別介意。」我會養你!「不可能啦!」
「啊?」
「不,你真的不必介意。」
我轉動肩膀,將話題敷衍過去。我差點就要脫口說出辦不到的承諾啦!
「啊~……嗯。」
「嗯……」因為各自呆站在原地很難熬,我們露出社交笑容互望對方。
空氣中出現一段微妙的空白。接下來就剩走到玄關了。
但除了工作之外,我個人也有事要找她。
「那個……」
我欲言又止。我摸摸後腦勺,好為還沒有說出口的話加上一把勁。台詞近乎是被硬推出來的啊!
「哪個?」
「不好意思,我破壞了你的夢想。」
我在醫院裡決定,回家見到艾莉歐之後要先向她道歉。
「 ……?」
「如果你本身是認真的,自己也可以接受,那我應該是多管閒事了吧!」
我轉向城鎮的地圖,正確來說是避開她的臉龐。
即使方向性不對,她既不迷惘也不會煩惱得腸胃絞痛,如果做出一些妥協就可以生活下去,艾莉歐的目標沒必要受到指責。
可是,因為你還沒有崩潰。
因為你還回得來。
我就破壞了你的夢想。
「沒關係。表哥所做的事一定沒錯。」
艾莉歐以微妙的表現,走在同意與否定交界的鋼索上。
她還無法將除了破壞之外別無解決辦法的我,看成完全同意或否定的對象。
不過,她繼續往下說道:
「失去記憶雖然可怕……」
她在此停頓了一會兒,如結束回顧般地抬起頭:
「多虧表哥的幫忙,讓我飛翔了一會兒。感覺好暢快。」
艾莉歐宛如五月晴空般開朗的笑容,領先不安一個馬身冒出來。
自發絲散髮出的粒子完全
復活。我不禁眼花撩亂,難以直視她的臉龐。
「所以,這是我的謝禮。」
「謝禮?」
當她的手伸過來,我反射性地接下物體。
那是一件內衣。
我扔在地板上。
其實我很想扔向天花板,但內衣萬一掉在頭上將成為一生的恥辱,令我忍住衝動。
「你在做什麼?」
「你才在幹嘛?你腦袋還殘留著電波嗎?」
「因為,表哥之前向媽媽要了少女的內褲啊!」
「什~~」
當時居然埋下這麼驚人的伏筆!你聽到了喔!你是笨蛋嗎?
「你沒有能力看穿玩笑話的真假嗎?」
「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準備的唷!」
我一掌拍在艾莉歐的粒子頭上。我要告你們母女妨礙名譽喔!
啊~真是的!嚴肅的空氣迅速消散,剩下的只有倦怠和絮絮叨叨的瘤根而已。
「總而言之!」
「嗯。」
「關於你喪失的記憶,我沒辦法幫上什麼忙。不好意思。」
我強行將話題轉回正經事上。
「沒關係,我會自己想辦法。我能做的只有這件事,剛剛好。」
艾莉歐閉上眼睛,嘴角殘留著淡淡的微笑率先走出房門。
即使閉上雙眼,她好像也清楚家中的一切擺設。她正確地轉向我所在的方向,以開玩笑的口氣說道:
「如果我沒退學就好了。」
「說的也是,在找工作上會比較方便。」
「不,不是的。」艾莉歐連連搖頭,散播著粒子。
如果蓋上一層粒子,就連普通的住家走廊都會變成灑著金粉的白米吧!
雖然那樣也沒什麼好高興的啦!
「因為和表哥一起去上學,好像很快樂。」
……咳!
我一邊陪著她下樓梯,一邊想了想那小小真實的可能性。
那一刻,我們在天空飛翔的日子。
如果腳踏車的速度沒有急劇上升,我們就爭取不到飛行距離,說不定會撞上斷崖絕壁滾下去,變成「兩名高中生因神秘墜落意外身~」。
為何到了最後,腳踏車突然恢復原本的機能?
就算全用巧合解釋,也能說得通就是了。
……不過,外星人在哪裡?
還沒有解開這個疑問之前,這都是個深具意義和價值的問題。
藤和艾莉歐是地球人。她也不是改造人,只是稍微喪失記憶。
說不定,這傢伙真的受到守望本城的外星人喜愛喔!
一走出家門,就看到女女姑姑將愛車停在路邊埋伏我們。
當然,那並非汽車一類非環保又方便至極的交通工具,而是都會自行車,也就是俗稱的淑女車。
「好~慢~太陽那麼大,你們怎麼不早點出來~快來、快來。」
在短時間之內,她連妝都無懈可擊地重新化過。
「難道說,我們要靠這台車單車三載?」
雖然嘴巴上講著「難道」,但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我掠過放棄的念頭。
「沒問題,姑姑我是driver paper(注:此為和制英語,正確為paper
driver指持有駕照但並未實際開車的人),這只是小意思。」
「我一點也聽不懂你在講啥。」是酷熱還是寒冷,侵蝕了姑姑的腦袋?
「誰來騎車?」艾莉歐以正確的日語加入對話。女女姑姑並未特別興奮,自然地應對說道:
「當然是真真囉!還有,我要坐行李架。哇~酸酸甜甜的滋味。」
「那是因為快要腐爛的關係吧!熟成之後當然就會有甜味。」而且,真真已經變成我的固定昵稱了。
儘管我是堂堂的傷患,但若是騎腳踏車,只靠單手也沒問題:
「艾莉歐要坐哪裡?」
「這裡。」她們母女同聲指出同一個地方。當然,正是艾莉歐的專屬座位車籃。
「我又不是在練雜耍……」
……唉,算了。
艾莉歐一屁股塞進車籃,當成貨物。女女姑姑坐在行李架上,雙手環住我的腰。「請不要抱緊我。」
「這句台詞裡含有幾成的『傲』成分呢?」
「單位不是成而是釐,大約三釐。」
「你對我的態度呢?」
「秒速五公分左右。」
我踩下踏板,光是轉一圈都很沉重。
車子與其說是我踩的,不如說它是收起腳架後自行滑下坡道。
終於開始回轉的車輪帶著微妙地不穩往前進。
包含腳踏車在內的四人五腳,始中無法脫離「徐緩」的速度。
「重力真是煩死人了!」
「我有同感。」
今天腳踏車也不會飛上天空。
它載著不是外星人的我們,前往地球的某個地方。
感謝輕國提供
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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